|杨绛:在自己的天地里过平静的生活( 二 )


他就放心回去 。 然后他又做坏事了 , 把台灯砸了 。 我问明是怎样的灯 , 我说:“不要紧 , 我会修 。 ”他又放心回去 。 下一次他又满面愁虑 , 说是把门轴弄坏了 , 门轴两头的门球脱落了一个 , 门不能关了 。 我说 , “不要紧 , 我会修 。 ”他又放心回去 。
他感激之余 , 对我说的“不要紧”深信不疑 。 我住产院时他做的种种“坏事” , 我回寓后 , 真的全都修好 。
钟书叫了汽车接妻女出院 , 回到寓所 。 他炖了鸡汤 , 还剥了碧绿的嫩蚕豆瓣 , 煮在汤里 , 盛在碗里 , 端给我吃 。 钱家的人若知道他们的“大阿官”能这般伺候产妇 , 不知该多么惊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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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书曾逗阿瑗玩 , 说《围城》里有个丑孩子 , 就是她 。 阿瑗信以为真 , 却也并不计较 。 他写了一个开头的《百合心》里 , 有个女孩子穿一件紫红毛衣 , 钟书告诉阿瑗那是个最讨厌的孩子 , 也就是她 。 阿瑗大上心事 , 怕爸爸冤枉她 , 每天找他的稿子偷看 , 钟书就把稿子每天换个地方藏起来 。 一个藏 , 一个找 , 成了捉迷藏式的游戏 。 后来连我都不知道稿子藏到那里去了 。
每天临睡前钟书都在阿瑗被窝里埋置“地雷” , 埋得一层深入一层 , 把大大小小的各种玩具、镜子、刷子 , 甚至砚台或大把的毛笔都埋进去 , 等女儿惊叫 , 他就得意大乐 。 女儿临睡必定小心搜查一遍 , 把被里的东西一一取出 。 钟书恨不得把扫帚、畚箕都塞入女儿被窝 , 博取一遭意外的胜利 。 这种玩意儿天天玩也没多大意思 , 可是钟书百玩不厌 。
钟书曾经很认真地跟我说:“假如我们再生一个孩子 , 说不定比阿瑗好 , 我们就要喜欢那个孩子了 , 那我们怎么对得起阿瑗呢 。 ”
提倡一对父母生一个孩子的理论 , 还从未讲到父母为了用情专一而只生一个 。
我们在牛津时 , 钟书午睡 , 我临贴 , 可是一个人写写字困上来 , 便睡着了 。 他醒来见我睡了 , 就饱醮浓墨 , 想给我画个花脸 。 可是他刚落笔我就醒了 。 他没想到我的脸皮比宣纸还吃墨 , 洗净墨痕 , 脸皮像纸一样快洗破了 , 以后他不再恶作剧 , 只给我画了一幅肖像 , 上面再添上眼镜和胡子 , 聊以过瘾 。 回国后他暑假回上海 , 大热天女儿熟睡(女儿还是娃娃呢) , 他在她肚子上画一个大脸 , 挨他母亲一顿训斥 , 他不敢再画 。
人间不会有单纯的快乐 。 快乐总夹带着烦恼和忧虑 。 人间也没有永远 。 我们一生坎坷 , 暮年才有了一个可以安顿的居处 。 但老病相催 , 我们在人生道路上已走到尽头了 。
一九九七年 , 阿瑗去世 。 一九九八年岁未 , 钟书去世 。 我三人就此失散了 。 就这么轻易失散了 。 “世间好物不坚牢 , 彩云易散琉璃脆” 。 现在只剩下了我一人 。 我清醒地看到以前当作“我们家”的寓所 , 只是旅途上的客栈而已 。
家在哪里 , 我不知道 。 我还在寻觅归途 。

|杨绛:在自己的天地里过平静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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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父亲的引导下开始迷恋读书的 , 无论是中英文的都拿来啃 , 慢慢地读书成了我最大的爱好 。 一次父亲问我:“阿季 , 三天不让你看书 , 你怎么样?”我说:“不好过 。 ”“一星期不让你看呢?”我答:“一星期都白活了 。 ”
“我和谁都不争 , 和谁争我都不屑;我爱大自然 , 其次就是艺术;我双手烤着 , 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 , 我也准备走了 。 ”——我早年翻译英国诗人兰德的诗句 。
钟书病中 , 我只求比他多活一年 。 照顾人 , 男不如女 。 我尽力保养自己 , 争求“夫在先 , 妻在后” , 错了次序就糟糕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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