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君|短小说特辑|吴文君:镜子里的女人

吴文君|短小说特辑|吴文君:镜子里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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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by Elisa on Unsplash
原文刊于《上海文学》2022年1月号
镜子里的女人
吴文君
说好下午见 。
她没问他最近忙什么 , 两个月不来电话 。
早上丈夫吞下一碗泡饭 , 换了皮鞋 , 抓起旧皮包往肋下一夹就走了 。 和他两年了 , 丈夫一直不知道 。 头一次约她那天早上 , 她也是站在窗台边 , 洗着碗 , 不时伛出去看 。 不过 , 等丈夫晃出弄堂 , 她就想到等会穿什么上去 , 一边应付他的短信 , “还有五百米”“再走三百米就到”“最后五十米” 。 还有一种乐趣是在路上给她买热奶茶、热巧克力、热狗、热可可……
十一点半 , 她跟主管撒个谎回家 。
淋浴器里的水还是热的 , 顺着脖颈慢慢往下洒 。
自己的好处都是他说的 , 丰腴、性感 , 像他在大学课堂上说《抱朴子》《河上公注》 。 第一次见他在他办公室 , 窗下一个花园 , 种着各种花色的月季 。 他给她们剪刀 , 容许她们剪几枝带回家 。 泡茶 , 绛红糯米瓷茶碗 , 弯腰在茶几上放下 , 和她的眼睛对视了一下 。 她记不清他有没有跟她的同伴对视 , 应该也有的 , 可还是以为他只看了她 。
镜子蒙了一层薄雾 , 脸只是雾气中的一个轮廓 , 渐渐在吹风机的热风中显出形 。 丰腴吗?性感吗?她想不出这和自己有什么相干 , 坐到凳上 , 曲起腿 , 扳着脚掌 , 一个脚趾、一个脚趾摸过去 。 还是上一次他来剪的 , 这两个月她都忘了自己还有一双脚 , 在他嘴里也是秀气可爱的 , 涂上指甲油 , 像一枚枚蓝色的小浆果——他窗下花园里那种小浆果 。
最后一次见面了吧?两年来 , 断断续续见过不下二十次了 。 前面停掉过一个月没见 , 是因为她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 , 留下两颗牙齿印 。 他猛地坐起 , 说她 , 你怎么能这样!生气地瞪着她瞪了好几分钟 , 起来走了 。 又续上 , 是他喝多了 , 醉哄哄地打电话叫她答应不会再咬他 , 任何痕迹都不会在他身上留下 , 他就来 。 心这种东西说冷就冷 。 总有最后一次的 。 她手臂翻转 , 把头顶的头发梳到后面扎起 。 她头发多 , 这样显得干净 , 年轻 , 很衬身上的裙子 。
她就像听到他的赞扬 , 端详自己几下 , 关了灯 , 出门去了 。
不算远 , 坐三站公交车 , 再走十来分钟 。 是他的意思 , 离家不远 , 不耽误回家烧饭 。
他家里也有一个烧饭的主妇 , 做红酒生意有不少年 , 房子、家具、一条纯种德国狗 , 都是这个主妇赚来的 。 有一次 , 他说到哪一年换工作的 , 突然说 , 那时我们见到就好了 。
那时你已经结婚了?她说 。
就是还没有 。
她笑起来 。 那时他二十五岁 , 她才九岁 。
他的信息进来了——只是一个房号 。
路两边全是黄房子 , 铺面一间一间隔得很小 , 挂着小提琴、印度挂毯、锅子铲子 , 望进去像排列整齐的玩具 。 约好的旅馆有个白色的圆屋顶 , 像简化的泰姬陵 。
信息又进来了 。
还是房号 。
只剩最后几步路了 。
穿黑裙的女服务员迎门站着 。 一楼有餐厅茶吧 , 她最怕她们鹦哥一样轻快地问她 , “请问用下午茶吗?”
【吴文君|短小说特辑|吴文君:镜子里的女人】她装出坦然的样子上了楼 。 走廊上有块长方形的光 , 她朝着光走过去 , 地毯吸走了她的脚步声 。 一个身影移过来 , 紧跟着 , 他的脸出现了 。 笑着的脸 。
她也笑了 。
太阳光透过窗帘淡寡寡地照着他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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