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小说‖月在东山上

十年了 。 张涌坐在偌大酒桌的一角 , 周围觥筹交错的热闹仿佛与他处在两个世界 , 他并不意外 , 同学会大约都是如此 , 悲哀的是 , 那个落寞到无人问津的可怜人却是自己 。 十年前 , 这群人跟自己同时扑向社会的大漩涡 , 现在 , 只有他老哥儿一个低头默默啃着眼前的鸡翅 , 一只手紧紧抠着桌布 , 恨不能在上面抠出一条回家的路 。
“涌哥 , 你的建造师考下来没啊?”
张涌猛地抬头 , 老班长凑过来跟自己说话呢!
“没 , 没呢……快了 , 明年可能就过了 。 ”
还是涌哥过得好啊 , 也没结婚 , 不用还房贷 , 对了 , 你还没有女朋友吧 , 老班长一脸真诚的笑意 。 是啊 , 没有呢 , 张涌暗自庆幸这些年的职场生活让自己得到了十足的锻炼 , 在任何场合都不至于丢掉礼节性的微笑 。
你还喜欢文学吗?不行就回家吧 , 咱们老家现在发展得也挺好 , 我听说 。 老班长确实善解人意 , 但他的无缝转折式聊天让张涌感到猝不及防 。
张涌依旧从这善意的劝告里听出了一些别的信息 , 大约在这一桌子人的眼中 , 自己只是一个执着于考证的废物 , 正常人都不太喜欢跟废物进行社交 , 这才是自己无人问津的主要原因 , 想到这里 , 嘴里啃了一半的鸡翅顿时就不香了 。
还是管涛这货聪明啊 , 此时此刻 , 他应该正在老板的婚礼上大出风头 , 作为老板钦点的随行人员 , 管涛并不需要做太多 , 他只需要在适当的时机进行喝彩与鼓掌 , 但张涌丝毫不会怀疑 , 就在自己默默吃着同学宴的时候 , 管涛这瘪犊子一定会在老板的婚礼上献歌一曲或者来一段博眼球的独舞 , 他一向爱出风头 , 且有眼力劲 , 从自己选择参加同学会而老管选择出席老板婚礼上就能看出 , 老管是个聪明人 , 聪明人自然会得到赏识和重用 , 聪明人也很容易得到周围人的喜欢 , 这一点 , 张涌很羡慕 , 可是学不来 。
这种时刻 , 张涌总会想 , 要是在村里待着多好 , 院子里种花种草 , 自耕自种 , 不必看别人的眼色 , 也不必为了从旁人那里讨口饭而丢掉本就不多的尊严 。 人都是这么犯贱 , 小时候在农村 , 天天想着长大了要在大城市扎根 , 生平大愿便是做一个城里人 , 为此不惜堵上自己的一切资本 , 时间、亲情、友情、一些爱好以及自由 , 可等自己真的飞离了那块故土 , 变成一个实打实的都市漂流者 , 原先那些被自己所抛弃的 , 正是自己现在迫切想要寻回的 。
小时候 , 张涌在乡下 , 他爷爷每年都养一大群鸡崽 , 那时候总是将院墙垒得高高的 , 鸡以为这世界就那么大 , 就不会乱跑 , 可总有一些例外 , 长大的鸡总会有那么一两只觉醒了先祖翱翔蓝天的微薄血脉 , 在起风的春末或者炎夏的午后 , 扑棱着翅膀飞出去 , 而一旦见识了外面的世界 , 从此任凭再高的院墙也关不住了 , 就是剪了翅子上的翎毛也没用 , 只得宰了吃 。
他也见过长到半大的牛犊戴笼头 , 很麻烦 , 要几个大人合力按住头尾四肢 , 人与牛挣扎半天 , 相互耗着 , 等牛犊耗尽了气力 , 这才戴上去 , 起初总是不习惯的 , 习惯了自由的生命都不甘心被束缚 , 它总会摇头晃脑 , 用蹄子蹬 , 靠在墙上蹭 , 撞东撞西 , 大约两三个月 , 它死了心 , 渐渐习惯了 , 将来再想摆脱也就由不得自己了 。
爷爷是个很睿智的老农民 , 张涌现在还记得 , 小时候爷爷时常告诫自己的一句话 , “等你长大了 , 不要成日里为全人类的未来和前途忧惧 , 把自己经营好了就很难得” , 如今回头看 , 这是多么有远见的警醒啊 。 张涌一个人的时候总会琢磨 , 自己是那只鸡崽子呢 , 还是那个牛犊子?他也把不准 。 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自己不太受人待见 , 在公司 , 同事基本可以忽略他的存在 , 他丝毫不怀疑自己如果请上一周的假 , 除了月底扣工资的时候会被发现 , 其余的时候不会在公司的湖泊里引起一点点的水花 。 私下里 , 朋友——如果他能有朋友的话——也总是将他忽略 , 就连自己的家人 , 虽然间或从微信视频里能看到父母的殷切目光 , 但他知道 , 老家的亲人是想他们的儿子了 , 并不是想他 , 这一点他很明白 , 自己是父母的儿子 , 所以父母在长久的分别之后自然就会思念“儿子”这个角色 , 并不是思念他这个人 , 他是一个独立的人 , 并不是套在“儿子”这个角色上的傀儡 , 所以老人们会按照祖辈的习惯来畅想“儿子”的未来 , 并不是在期待张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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