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明月照亮山河 , 身体内的生命不停地轻踢着我 。 那瞬间 , 我看见自己也变成了一面窗户 , 孩子通过我 , 看、听、触摸世界 , 并判断自己的安全和危险 , 焦急和害怕 。 如今我住六楼 , 窗户有九面之多 , 我既看到前面的世界 , 又可看到房子背后的一切 , 生出自己的身体内有无数只眼睛的错觉 。 房子越透明 , 人越封闭 。 楼房住起来颇为清净 , 但邻居之间却不会走动 , 即便有特殊的事件 , 也不会敲响彼此的门板 。 那年地震 , 邻居在楼下按响每家的门铃 , 而不是敲开你的门 。 这种自觉远离对方、制造距离、各人自保的姿态 , 已成为彼此的习惯 。 不打搅 , 不影响 , 也成为楼房住户基本遵从的规矩 。 家更像是一座孤岛 , 我们各自守卫和躲藏的地方 , 不接纳 , 不敞开 , 也不交融 。 有时在楼道里 , 能闻到来自某扇门里散发出来的饭菜味道 , 但你肯定不会像儿时住院子时那样 , 贸然闯进人家的门 , 去看看他家炉灶上的饭菜 。 当然 , 对方也不会客套地谦让你 。 人住在高处 , 虽依旧深陷红尘 , 但到底离尘埃有几许距离 。 地上行走和逃窜的生物 , 比如猫狗老鼠蚯蚓之类的 , 再也不可能遇见 , 有失有得 , 有天竟发觉六楼原来刚好是鸟雀们停驻的空间 。 它们喜欢立在厨房的窗户前 , 头朝着天空 , 背靠着我的目光 , 休息或者鸣叫 。 偶尔忘形 , 转头来会叩响窗户 , 又让人惊喜 。 喜鹊、斑鸠、燕子、鸽子、麻雀等等好多种类好多只鸟 , 还不够 , 我自己又开始在露台上养鸟 , 小小的文鸟 , 通黑的红嘴雏鸟 。 如此这般 , 招来更多的鸟类前来 , 仿佛它们突然发现了一处根据地 。 恍惚又是早年间村里情形 , 人们过来串串门 , 倒歇倒歇 , 然后各自去做自己的事 。 它们在露台上走走停停 , 一缩一缩地伸着脖子踱步的情形 , 仿佛沉吟诗人般悠闲而雅致 。 外面的鸟会对着笼子里的文鸟叫喊 , 试图鼓动文鸟 , 冲出牢笼 , 跟自己去往阔大的天空翱翔 。 而有时 , 它们又跳到窗台上 , 敲我书房的窗户 , 嘣嘣 , 嘣嘣 , 嘣嘣嘣 , 发电报一样的声音 , 试图盼望得到一些回馈的信号 。 每天早上 , 当我被喜鹊叫醒 , 心里总是愉悦的 。 在傍晚 , 几只鸽子走离鸽群 , 停在撒了小米的露台上 , 陡然生出自己的前生后世也曾是它们中一员的假想 。 我耐心而持久地训练红嘴鸟苏苏学飞翔 , 让它从我的手中飞到地面 , 再从我的头顶飞下来 , 后来 , 它就能飞到七楼楼顶了 , 再后来 , 它跟一群鸟飞到了田野和草丛 , 更远的河谷和森林中 , 再也没回来夜里下雨了 。 雨声急急缓缓 , 虚虚实实 , 淋淋漓漓 , 叩着窗户 , 如更鼓 , 似木鱼 , 渐敲渐灭 , 渐沉渐寂 , 尘世的热闹和喧嚣不在 , 你的急躁和贪心也不在 , 天地间 , 只剩下了它们 , 它们的幻舞 , 它们的沉静 , 它们的坦荡 。 想起青山说“人世间 , 几黄粱 , 知幻即离 , 倘若舍不得 , 便是疼也要忍着” , 突然便无比安心 , 就那样怀着对人世的热爱、留恋和感激遁入酣梦 。 早上却被冰雹声惊醒了 。 风卷云动雨倾城 , 叩窗犹如瓦缶鸣 。 轻轻拉帘 , 雨后的天地 , 被朝阳照耀 , 崭新得让人欣喜 , 哪有什么冰雹?却原来是一只斑鸠正在啄我的窗户 , 我笑笑 。 隔着玻璃 , 第一次看清鸟的眼睛 , 那么专注 , 那么清亮 , 那么不设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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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户|指尖:是谁,在敲打我的窗】指尖 ,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 曾出版《槛外梨花》《花酿》《河流里的母亲》《雪线上的空响》《最后的照相簿》等多部 。 散文集《最后的照相簿 》获山西省2016—2018年度“赵树理文学奖”散文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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