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老舍:在我降生的时候( 三 )


大姐来到 , 立刻了解了一切 。 她马上派二姐去请“姥姥” , 也就是收生婆 。 并且告诉二姐 , 顺脚儿去通知婆家:她可能回去的晚一些 。 大姐婆家离我家不远 , 只有一里多地 。 二姐飞奔而去 。
生活的意义 , 在他们父子看来 , 就是每天要玩耍 , 玩得细致 , 考究 , 入迷 。 姑母有了笑容 , 递给大姐几张老裕成钱铺特为年节给赏与压岁钱用的、上边印着刘海戏金蟾的、崭新的红票子 , 每张实兑大钱两吊 。 同时 , 她把弟妇生娃娃的一切全交给大姐办理 , 倘若发生任何事故 , 她概不负责 。
老舍|老舍:在我降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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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跑到大姐婆家的时候 , 大姐的公公正和儿子在院里放花炮 。 今年 , 他们负债超过了往年的最高纪录 。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 , 他们理应想一想怎么还债 , 怎么节省开支 , 省得在年根底下叫债主子们把门环子敲碎 。 没有 , 他们没有那么想 。 大姐婆婆不知由哪里找到一点钱 , 买了头号的大糖瓜 , 带芝麻的和不带芝麻的 , 摆在灶王面前 , 并且瞪着眼下命令:“吃了我的糖 , 到天上多说几句好话 , 别不三不四地顺口开河 , 瞎扯!”两位男人呢 , 也不知由哪里弄来一点钱 , 都买了鞭炮 。 老爷儿俩都脱了长袍 。 老头儿换上一件旧狐皮马褂 , 不系钮扣 , 而用一条旧布褡包松拢着 , 十分潇洒 。 大姐夫呢 , 年轻火力壮 , 只穿着小棉袄 , 直打喷嚏 , 而连说不冷 。 鞭声先起 , 清脆紧张 , 一会儿便火花急溅 , 响成一片 。 儿子放单响的麻雷子 , 父亲放双响的二踢脚 , 间隔停匀 , 有板有眼:噼啪噼啪 , 咚;噼啪噼啪 , 咚——当!这样放完一阵 , 父子相视微笑 , 都觉得放炮的技巧九城第一 , 理应得到四邻的热情夸赞 。
不管二姐说什么 , 中间都夹着麻雷子与二踢脚的巨响 。 于是 , 大姐的婆婆仿佛听见了:亲家母受了煤气 。 “是嘛!”她以压倒鞭炮的声音告诉二姐:“你们穷人总是不懂得怎么留神 , 大概其喜欢中煤毒!”她把“大概”总说成“大概其” , 有个“其”字 , 显着多些文采 。 说完 , 她就去换衣裳 , 要亲自出马 , 去抢救亲家母的性命 , 大仁大义 。 佐领与骁骑校根本没注意二姐说了什么 , 专心一志地继续放爆竹 。 即使听明白了二姐的报告 , 他们也不能一心二用 , 去考虑爆竹以外的问题 。
我生下来 , 母亲昏了过去 。 大姐的婆母躲在我姑母屋里 , 二目圆睁 , 两腮的毒气肉袋一动一动地述说解救中煤毒的最有效的偏方 。 姑母老练地点起兰花烟 , 把老玉烟袋嘴儿斜放在嘴角 , 眉毛挑起多高 , 准备挑战 。
“偏方治大病!”大姐的婆婆引经据典地说 。
“生娃娃用不着偏方!”姑母开始进攻 。
“那也看谁生娃娃!”大姐婆婆心中暗喜已到人马列开的时机 。
“谁生娃娃也不用解煤气的偏方!”姑母从嘴角撤出乌木长烟袋 , 用烟锅子指着客人的鼻子 。
“老姑奶奶!”大姐婆婆故意称呼对方一句 , 先礼后兵 , 以便进行歼灭战 。 “中了煤气就没法儿生娃娃!”
【老舍|老舍:在我降生的时候】在这激烈舌战之际 , 大姐把我揣在怀里 , 一边为母亲的昏迷不醒而落泪 , 一边又为小弟弟的诞生而高兴 。 二姐独自立在外间屋 , 低声地哭起来 。 天很冷 , 若不是大姐把我揣起来 , 不管我的生命力有多么强 , 恐怕也有不小的危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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