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君:今昔咏叹|短篇小说( 二 )
“吱——嘎——吱——嘎——躺” , 在椅子上前摇后摆的时候 , 他似乎能感受到儿子房间里那种喧闹的寂静 。 在这个安静的小庭院里 , 他的内心也是一片轰鸣 。 天色渐渐暗下来 , 春天里的饭香隔墙飘来 。 小严打开门 , 伸了个懒腰 , 问老严 , 去哪儿吃饭 , 还是“田记”?老严说 , 是的 , “田记” 。 出门前 , 小严戴上了一顶帽子 , 帽子是反戴的 , 大约是觉得这种戴法更酷些 。 老严与小严一前一后走在巷弄里 , 黝黑的老房子、森郁的树影藏在一片半明半暗的灯光里 。 他们走出巷弄来到大街上 , 便像是突然从昏黄的老照片进入明丽的彩照 , 眼前顷刻间变得开阔、亮堂起来 。 二人沿着朝西的人行道 , 并肩而行 。 小严今年十七岁 , 已经长到了一米八一 , 比老严足足高出半个头 。 因为高和瘦 , 他走动时身体似乎微微有些发飘 。 老严记得 , 十七年前就是在这条老街上他跟腆着肚子的苏晓英手挽手并肩散步 。 十七年的旧时光 , 如果可以丈量 , 大概就是一米八一的高度吧 。
严国庆跟苏晓英认识半年后 , 严国庆第一次拉着她的手来到这条老街 , 并且在这里的老电影院看了一部电影《死亡诗社》 。 散场后 , 他送她回家 , 就跟她聊到自己的大学同学麦俊杰 。 严国庆说 , 他是个诗人 ,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在我的相册里见过他 。 没见过也没事 , 反正你也没见过拜伦或叶赛宁 。 随后 , 严国庆就在喧嚣的马路上朗诵了一首麦俊杰的诗 。 苏晓英撇撇嘴说 , 诗我不懂哎 。 严国庆忽然想起 , 苏晓英是学理工出身的 , 便露出尴尬的笑容说 , 那么 , 你平常喜欢什么?苏晓英噘着嘴反问 , 那么 , 你喜欢我的理由又是什么?严国庆说 , 严国庆、苏晓英 , 这两个名字念起来挺押韵 。
喂 , 老严 , 你们吃过晚饭了?老严接到了苏晓英的电话 。 街头排档的油锅里骤然刺啦一声响 , 烟气长裾般随风飘摇 。 咳咳 , 老严被一股带着辛辣气味的烟气熏得咳嗽连连 , 就把手拢在嘴角说话 , 我这边人声喧闹 , 听不清楚 , 什么?敲钟?你让我听听晚钟?哪里的晚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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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晓英总是说 , 她喜欢那种不仅会骑着摩托车带她去海边吹风 , 还会坐在树下一整晚给她弹唱情歌的男人 , 而严国庆显然不是 。 严国庆是机关公务员 , 苏晓英也是机关公务员 。 严国庆打小就习惯于按部就班的生活 。 结婚后 , 他们在单位的食堂吃完晚饭 , 就去县府后面的小梨园散步 。 二人携手 , 衬以天边的晚霞 。 多年后 , 严太太回忆这段往事时感叹地说 , 感觉我们那时就开始了黄昏恋 , 老严啊老严 , 你除了带我去小梨园散步 , 连舞厅或酒吧都没带我去逛过 。 老严说 , 我们好歹也看过几场电影吧 。 严太太说 , 如果单位没赠送电影票 , 敢情你也不会想到去看电影 。 老严也并非全然不懂浪漫为何物的人 。 他有一大堆梦想飘浮在枯燥乏味的日子之上 , 只不过他很少愿意拿出来跟人分享 。 老严现在是一名三级主任科员(十几年来也就是从“小副科”提拔为“大副科”) 。 “主任科员”这个职位仿佛就粘在他身上 , 跟他分不开了 , 好在老严从来没想过要在个人仕途上图个什么 。 他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公务员:冠必正 , 纽必结 , 鞋必光鲜 , 坐在办公室里 , 双腿必置桌底 , 不会跷二郎腿 。 在家里 , 老严也是至孝至悌 , 每周必去乡下看望老母 , 清明必上坟 , 兄弟姊妹有求必应;结婚以来 , 老严从来没出过轨 , 情人节也是必送玫瑰(但严太太是一个实用主义者 , 总是抱怨玫瑰花凋零得快 , 不如送一顿牛排) 。 就个人而言 , 老严几无任何不良嗜好 。 其业余爱好是练字 , 楷书学的是柳公权 , 行书学的是赵松雪 , 隶书学的是《熹平石经》 。 人如其字 , 走路不快不慢、说话不偏不倚 , 才华平平、行事稳健 , 深得中庸之道 。 老严最大的变化就是每年似乎都会胖一点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