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三毛|来生再见( 二 )


那么多深爱你的人在外面守护着开过刀的你 , 加护病房没有人可以进去 , 我偷穿了一件蓝色的制服——工作人员脱下来的 , 混到加护病室一个床一个床的去找你 。 你清醒了 , 喊了一声“三毛” , 我将手指张开 , 问你能不能数 , 你说是“五” , 我又不知为何流下了眼泪 。
那时候 , 我手边三本书一起要出版 , 加上母亲也在荣总同时开刀 , 而我又在这种水深火热的时候正在整理剪裁丁神父的那本《刹那时光》 , 同时 , 滚石唱片公司的一张唱片歌词也已经开始修改 。 在这么重的工作里 , 我压积着对母亲和对师母你的病况 , 几乎日日夜夜含着泪在工作的空档里分秒必争 , 在荣总和台大医院两个地方来回奔跑 。
那时候 , 母亲康复出院了 , 师母你 , 却发觉肺部也有癌细胞和肿瘤 。 我一日一日的进出医院 , 总是笑着进去看你、抱你 , 出来时在电梯里痛哭 。
我问护士小姐开肺的人事后麻醉过了痛不痛苦 , 护士诚实的告诉我;那是一个大男人也要痛得在叫的 。 我又因为不能代你去痛而涌出了眼泪 。
十天之后 , 你开脑再开肺 , 那个医院 , 好似再也走不出来 。 回想到因为我个人的忙碌 , 在你前几年健康情形尚好的时候 , 无法分出过多的时间给你而自责甚深 。 因为我知道你是那么渴望的与我相处 , 而我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
开肺以后的一天 , 师母你突然跟我讲起蒋勋 , 那时他正去东海做了美术系主任 , 你说:“蒋勋是一个懂得美的人 。 ”我欣喜你放开了数月与病的挣扎 , 说出了这样如同我们过去的谈话形式来 , 我以为你可能就此慢慢康复 , 而当时的我 , 却因工作和心理 , 里外相熬 , 已在精神崩溃的边缘 。 有一阵 , 快二十天吧 , 我病倒了下来 , 不能睡、无法吃、止不住的痛哭、记忆力已丧失到无法找到自己回家的路 。 在那种情况下 , 我的病引出了父亲、母亲的焦虑 , 而我 , 除了喊累之外 , 就是不能控制的大哭和想自杀 。
清清楚楚的记得 , 那天师母你的孩子惠民打电话来 , 说师母你已昏迷 , 不能救了 。
我撑着身子坐计程车去看你 , 你的手上还在打点滴 , 可是眼睛闭着 , 我轻轻的将脸贴在你的脸上 , 我的泪流在你的颊上 , 我喊你:“师母、师母 。 ”你不回答我 。 护士小姐进来请我离开 , 我舍不得走 , 我抱着你 , 你没有动静 , 我跟你说:“师母 , 你怪过我这几天的不来看你吧?你一定在伤心我的不来 , 现在我来了 , 你为什么不理我?”
护士小姐强迫我走开 , 我再度亲亲你那依旧美丽的脸孔 , 哽着声音 , 向你说:“那么我们暂别了 , 师母 , 我的好朋友 , 这一条路 , 谁陪你去呢?”
出了病房 , 我坐在台大医院边门的石阶上埋头痛哭 , 想到你跟我那份不可解的友情 , 我实在是舍不下你那么孤孤单单的上路 。
那个黄昏 , 我上车 , 计程车司机问我去什么地方 , 我发觉我的脑中又是一片空白 , 我不能记得父母家住在哪条街、哪条巷子 。 我在车中坐着流泪 , 讲不出要去的地名 。 我下车 , 在街上走了很久很久 , 发觉自己的身体好似被一个灵魂附住了似的痛苦难当 , 我眼睛开始看不清东西 。 我靠住一个电线杆呕吐 , 那时候 , 我记起了自己独住的家在什么地方 , 我喊了车子带我回去 , 在那份无以名之的痛苦之夜里 , 我的视力越来越朦胧 , 我一直全身发抖和抽筋 , 我等到天刚亮 , 挣扎着打电话去光启社给丁松青神父 , 说我病了 , 不要告诉我大病初愈的妈妈 , 不要大医院 , 请神父快给我找一个医生 , 因为我支持不下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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