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晖|木棂窗纸上的夕晖

夕晖|木棂窗纸上的夕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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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我也有聪明的时候:把本应是主卧室的大房间用作书房 , 并且暗暗嘲笑别人:睡觉何苦占那么大的房间?不就睡个觉吗?闭上眼 , 总统套间不也漆黑一团?傻气!
书房角落原来放一个小沙发 , 二十年坐下来 , 把个沙发活活坐成了沙坑 , 坑里足以栽一棵中等椰子树 。 加之年纪大了喜欢躺躺歪歪 , 便把沙发换成一张小床 。 歪在床头 , 一扬脸就是斜对角的阳台西窗 。 下午快三点的时候 , 日影西斜 , 正好斜在两扇木棂西窗半透明的窗纸上——“窗外落晖红” 。 每当红到四点 , 歪在床头看书的我哪怕再入迷 , 也必定把书放下 , 抬头盯视窗纸上的落晖:始而落晖满窗 , 继而大半窗 , 再而半窗、小半窗、一缕、半缕 , 最后变成左上角淡黄色的一吻 。 整个全程恰好十五分钟 。
一天二十四小时 , 唯独这十五分钟如此鲜明地演示阴与阳的变化、如此完整地刻录余晖告别的身影 。 注视之间 , 我认定这是单单为了我的十五分钟——它总是让我想起遥远的故乡、故乡夕晖下的外婆……
外婆家草房的窗也是木棂窗 。 但不是像我书房这样左右横拉 , 而是上下两扇 。 上扇是较为细密的正方格 。 糊的窗纸也不同 , 粗粗拉拉 , 可以清晰看见嵌在纸中的绳头线脑和草梗木屑;下扇呢 , 就像个大大的“回”字 , 中间镶一块玻璃 , 四围同是木棂 。 夏天热的时候 , 上扇整个掀起 , 底端吊在天花板垂下的系绳木钩上 , 天空蓝莹莹豁然入目 , 白云都像要飘进屋里 。 如果仍嫌不够凉快 , 就双手往上拔出下扇 。 这么着 , 拂过野外庄稼地的风忽一下子涌满房间 , 涌进五脏六腑 , 让人神清气爽 。
记得上初一那年暑假 , 我拎着两斤名叫槽子糕的老式蛋糕去外婆家替母亲看望外婆 。 坐绿皮火车坐到县城 , 然后沿大路小路步行三四十里 , 到外婆家已是黄昏时分 。 外婆问饿了吧?随即打开土黄色草纸包 , 小心拿起一块糟子糕递给我 。 那是我出生十几年来第一次吃这么香的东西 , 简直从脚后跟一直香到头发梢 。 说实话 , 日后我不知吃过多少花花绿绿形形色色的蛋糕 , 但全都比不上从小圆槽子倒出的马蹄形槽子糕 。 质朴、自然、纯正 , 小麦、玉米、老母鸡蛋——天地间原始的芳香!
在外婆家住了好几天 。 一天傍晚 , 夕晖从木棂窗斜射进来 , 斑斑驳驳落在迎窗的炕席上 , 也落在有些佝偻的外婆身上 。 外婆从炕柜里拿出针线篓 , 又掏出好些布块儿和棉絮什么的 。 当时我正坐在炕沿上侧身看墙上糊的《中国少年报》“知心姐姐的话”——肯定是同上初一的表姐糊的 。 外婆叫我小名 , 要我把线穿进针眼里 。 “老了 , 姥姥老了 , 眼睛花了 , 不中用了……”外婆喃喃地自言自语 。 我问外婆做什么 , 外婆说给你做一件棉坎肩 。 说罢停了一会儿 , “不是给你做 , 是帮我闺女做啊 , 我那闺女……”外婆低着头 , 声音越来越低 。 接着 , 外婆把那些布块儿铺在炕上 , 大致铺成坎肩形 , 拿起剪刀 , 又拿起针线……
【夕晖|木棂窗纸上的夕晖】外公去世早 , 我没见过 , 不知长什么样 。 外婆出身大户人家 , 和外公没有儿子 , 只我母亲这一个女儿 。 家境还好 , 母亲——少女时代的母亲相当漂亮——在伪满时期念过书 , 学过作为“奴化教育”的日语 。 嫁给我父亲后 , 日子一直过得紧紧巴巴 。 生我那年母亲才二十岁 , 接下去是我两个弟弟、三个妹妹 。 不说别的 , 光这六个小孩儿就掏空了母亲的青春、母亲的身体、母亲的一切 。 母亲所以打发我来看望外婆 , 一个说不出口的原因 , 是没有一条能穿出家门走亲戚的裤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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