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明媚|柿子红了( 二 )


每次看到母亲给爱人备好的酒 , 我都会想起父亲 。 不知母亲每次给爱人备酒的时候 , 是否也会想起父亲?我从来没有问过她一一我不敢 。 就连每次脑中浮现出“父亲”相关念头时 , 我都要赶快转移视线 , 不敢停留 , 更不敢凝视 。
记忆中 , 母亲也都是这样等待父亲的 。
还记得儿时 , 有天半夜醒来 , 母亲还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缝补 。 朦胧中火苗摇曳 , 母亲不时抬头看向窗外 。 正疑惑窗外有什么 , 敲门声骤然响起 , 敲碎了夜的宁静 , 敲停了母亲手中的针线 , 敲松了她紧抿的嘴唇一一那是父亲赶着牛车去交公粮回来了 。
四年级 , “麦浪翻空沃野黄”时的一个夜晚 , 我和母亲收完场 , 看着成堆的麦子 , 她的眉行并没有写上多少愉悦 , 反而微微皱着 。 我正要关灯 , 她一反常态阻止了我 , “亮着吧!”“不费电吗?”“偶尔一次 , 不怕的 。 ”放眼望去 , 不仅我们村 , 连周围村 , 虽然家家通了电 , 也都是黑漆漆的 。 七八个星天外 , 几家灯火明?那一夜 , 只有我们家的灯火一直亮着 , 直到父亲自栖霞送山货回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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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那年 , 我被选入镇中学重点班 , 花费猛增 , 哥哥上高中也要交一笔不菲的住校费 。 这对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来说 , 无异于难以攀登的高山、不可逾越的深沟 。 可是 , 为了让我们不再像他们一样过着土坷垃里刨食、没有饥饱的日子 , 父亲走亲访友 , 东挪西借 , 看尽脸色 。 开学前某一天晚饭后 , 我和哥哥写了会儿作业 , 看了会儿电视 , 忽然发觉一直在地下忙活进出的母亲没有了踪影 。
又去等父亲了吧 。
窗外树上的知了还在聒噪 , 我和哥哥却再也看不进电视里的热闹 , 相跟着走出村子走向北山坡——那是父亲回村的必经之处 。 村子里的鸡鸣狗叫、灯火人声渐渐远去 , 庄稼地里、灌木丛中的蟋蟀虫鸣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 。 我紧紧拽着哥哥的后衣襟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 黑夜中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大 , 脚步声越来越响……不时张着惊恐的眼角斜头望一望一一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 。
“别跟太紧 , 都踩我脚了!”哥哥突然出声 , 吓我一跳 。
抬头之际 , 看见了远处坡顶上母亲的身影 。 她坐在路边水沟一侧的水泥台子上 , 点点星光下 , 远处村庄昏暗遥远的光芒 , 剪出她单薄佝偻的侧影 , 一动不动 , 像个雕像——身后是高高低低、大大小小、幡影重重的坟茔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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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父亲没有回来 。 他在亲戚村头的穿坟小道上迷了路 , 转了一夜圈圈 。 太阳爬上山头 , 他才拨开迷雾走了出来 , 回到家就倒下了 。 村里人说 , 他是遇到黑煞了 。
是啊 , 高昂的学费 , 无力的绝望 , 应该是父母遇到的最大黑煞吧 。
母亲就是这样等待着父亲 , 等过倒寒料峭的春天 , 等过暑热难耐的夏天 , 等过寒风萧瑟的秋天 , 等过冰天雪地的冬天 , 等过黑夜白天 , 等过一年又一年……直到我25岁那年正月十二的早上 , 母亲再也没有等来父亲穿越黑暗睁开的双眼 。
父亲走后 , 母亲迅速老下去 。 本就不高的身材 , 越发委顿 。 白头发冒出来 , 一根又一根花着我的眼 。 变化最大的 , 还是她的眼神 。 投向窗外 , 投向门外 , 投向村外 , 却找不到着落点……于是 , 陷入长久的呆滞 , 无边的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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