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静:梦里不知身是客( 三 )


走在人群里四面八方都是乱纷纷的人 , 可他们现在是自己人了 。
我知道我是被爱着的 , 那爱不染渣滓 , 是深秋里干干净净的天 。
即使在深夜 , 满天水钻一样晶明的星子的后面 , 也还是这天 , 不会变 。
大抵一个异乡人年长后再要融进一个城市 , 倒不是意志的问题 , 因为有距离 , 彼此看得分明 , 不容易爱起来吧 。
往往心灰意懒 , 只有拼命练就铜头铁骨 , 在世俗名利场中 ,“虽千万人吾往矣” 。 当然这不是不令人佩服的 , 然而总不免悲凉 。
不过做电台节目却有一种“世法平等”的味道 , 寂寞的人 , 谁跟谁都没有不同 , 在节目里看得多的倒是相似的灵魂 。
很久以前节目中有位听众说起旧事 , 文革时他还是少年 , 饥饿之中偷吃人家园子里的胡萝卜 , 一面被人追打 , 一面往嘴里塞 。
几十年后他一切都有 , 还一遍遍低声说 , “我忘不了” , 话语中仍有当年涕泪交流的酸楚 , 多年后的耿耿于怀只为无人肯给一个少年些许的慈悲 , 至今想起还是忧患如新 , 令人悲悯 。
在节目中听得多的就是这样寻常的世俗悲欢 , 日子久了 , 就有了一份朴素的知心 。
原先的讥讽、炫智与浮华到后来都化为一点温柔敦厚的同情 , 像是古人说的“如得其情 , 哀矜而勿喜” 。
后来几年的冬天都下了大雪 , 在屋子当中生了一个小炭盆 , 隐隐的红的火 , 看不到火焰 , 都窝在灰里头焐着 , 上头坐着一点胡子酒 。
冰天雪地里格外觉察到这点暖意 。
让我想起节目中一个听众讲的故事 , 他少时贫寒 , 读书要翻山越岭 , 有天大雪中他和邻家女伴同行 , 朔雪寒风中 , 终于体力不支昏倒 , 醒来时 , 发觉自己双脚被包在那女孩怀中 , 她在昏迷时仍紧紧护住他的双脚 。
静夜里他将幼年事缓缓说来 , 字字分明 , 令人心酸眼热 。
寒微素朴、困厄危难中 , 方见命运之无常、血身之伟大 。
所谓的爱 , 不过是如此 。
有一次傍晚下了雨 , 匆匆地赶车回家 , 站在公共汽车的窗口 , 头顶密密的叶子响 , 天光还很亮 , 仰头望上去 , 天白茫茫地像极“天道无亲” 。
车经过劳动路时 , 有一段残破的白墙上刷着几个鲜红的大字 , “我住长沙 , 我爱长沙” 。
世界像落雨的荒原 , 这残垣断壁上却刻着红底金字的爱 。
满车的人在雨里奇异地沉默着 , 我忍了很久的泪 , 还是落了下来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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