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一个特别能干、也特别爱家的人 。 有一年 ， 母亲养了一头猪 。 当地为了鼓励大家养猪 ， 出台了一项土政策 ， 叫做：“斤猪斤粮” ， 就是当一头猪长到一百五十斤以上 ， 不仅卖钱是好价钱 ， 还可以奖励同等数量的粮食 。
一向精打细算的母亲 ， 对此很上心 ， 计划着那头家养的猪到年底就可以出栏 ， 估计会有一百七八十斤 ， 到时候 ， 不仅有钱了 ， 还可以有粮食了 。
可是一向花钱花惯了的我奶奶 ， 手底下一没有了钱就受不了 ， 家里唯一值钱的也就是那头正在成长中的猪了 ， 非要卖猪 。 找人逮住称了一下 ， 才一百四十二斤 。 母亲就告诉我奶奶 ， 一百五十斤以上才有奖励 ， 还差几斤 ， 也还不到过年 ， 你老人家就再等等吧 。
我奶奶不愿意了 ， 等我父亲从城里回来 ， 一向听奶奶的话、奶奶说什么就是什么的父亲 ， 不分青红皂白 ， 就对母亲没头没脑地狠狠地打了一顿：“翻了天了你？还想当老人的家？还管不了你了？到底你说了算？还是老的说了算？”
那次 ， 受了委屈的母亲 ， 就又像傻了一样 ， 不知道吃喝 ， 也不知道去管嗷嗷待哺的我大姐了 。
孙大奶奶很快知道此事 ， 迁就我父亲在家 ， 边骂边走进我家：“怎么了？真把俺当成没娘的孩子了？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拿我这没娘的孩子不当人？她是自己吃了？还是自己喝了？留着不卖 ， 是为了她自己吗？不要紧 ， 恁娘俩要是真看不上俺 ， 俺就再领回去 。 恁不要 ， 有人想要还没捞着！俺就认准了这是俺的一个闺女……恁说俺这不是照着人家丧了良心？明明收留她是为了她好 ， 只寻思给了恁吃不了气 ， 没寻思出了狼窝 ， 又叫俺送进了虎口！”
经过孙大奶奶这一番又骂又讲理的教训 ， 奶奶和父亲半字没敢回应 ， 父亲后来也才知道是他冤枉了母亲 。
我记得孙大奶奶时 ， 她已明显地到了老年 ， 至少是七八十岁的的样子了 。 她个子不高 ， 头发是全白的 ， 在脑后梳着一个发髻 ， 双耳垂扎着眼却没戴金耳环 。
她脚很小 ， 除了冬天 ， 其它三个季节里 ， 都是穿着湛青色的鞋 ， 洁白的袜子 ， 浑身一尘不染 。 夏天穿一件奶黄色便褂 ， 看上去那么干净清爽 。 她的话很少 ， 从没有过多数女人家都有的那种张家长李家短的事情 ， 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印象 ， 却又是那么和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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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家大孙子——干姨的大儿子做到“地委书记”一职 ， 没有从她口里说出过半个字的“傲气”话来 ， 深得周围邻居的喜爱和尊重 。
我父亲退休后 ， 和母亲做起了小生意 ， 父亲在外摆一个摊位 ， 母亲在家忙活 。 孙大奶奶这时就常常拄着竹拐杖去我家找我母亲玩 。 每次她们也没有过多的话要说 ， 只要不是刮大风下大雨下大雪 ， 她几乎天天上午八九点钟去我们家 。 坐上半天 ， 人就走了 。 我们家不管谁在家 ， 就会把她送下我家高高的门台去 。 把她送下去了 ， 她会说：“送到这里就好了 ， 我自己一个人走就行 。 ”说话平稳 ， 不卑不亢 。
时间久了 ， 到了那个时间点 ， 她若是不去我家 ， 家人就会感到少了些什么 ， 不管谁在家 ， 就会问一声：“大奶奶今天怎么没来呢？”
那年春天二月里 ， 也是清明节之前不久 ， 孙大奶奶已经九十六岁 ， 她依然拄着拐杖来到我家 ， 坐了半天 ， 也依然没多少话 ， 只是在走的时候 ， 告诉我母亲说：“我今儿来看看你 ， 以后就不来了 。 这么大年纪了 ， 都熬干了河了 ， 二儿媳妇、三儿媳妇 ， 二儿子、三儿子 ， 都走了 。 我也该走了 ， 大儿子——你姐夫 ， 都快八十了 ， 给我磕头都快跪不下了 。 老天爷不叫我 ， 我得自己去 。 你这也过得不孬了 ， 某某某（我父亲的大名）对你也好了 ， 我一辈子没闺女 ， 你就当了我大半辈子的闺女 ， 我一直挂着你 ， 这是咱娘俩的缘分 ， 以后我也挂不了你了 ， 你自己好好的就行了 。 我选个好日子 ， 省得赶到刮风下雨天 ， 孙男嫡女的 ， 跪下去磕个头都把身上弄脏了 。 你看看这天多好！来看看 ， 你我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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