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跃辉|在工地——甫跃辉


甫跃辉|在工地——甫跃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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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甫跃辉
来源:《意林》原创版2021年6月
阿爸在县城干活 , 离施甸一中不远 , 我一路找过去 , 在楼下喊他 。 阿爸 , 阿爸 。 不记得喊了几声 , 搅拌机的轰鸣声停歇了 , 阿爸从一栋盖到一半的红砖楼里走出来 , 听我说钱用光了 , 他从兜里翻出钱 , 一张一张
捻出 , 递给我 。 不记得拿了多少钱 , 只记得阿爸转身 , 朝红砖楼里走去 。 搅拌机的轰鸣声复又响起 , 轰隆轰隆轰隆 。
我去找他 , 往往是在他干木匠时 , 偌大的房子里 , 一个人干活 , 还哼着小曲 , 很是悠闲自在 , 到灰头土脸的建筑工地去找他 , 还是第一次 。
这一年我读高一 。
再次和阿爸到建筑工地 , 我已经读大一 。
天不亮起床 , 打着呵欠 , 很快 , 困意全无 , 多少有些兴奋 。
我和阿爸在昏暗的院子边 , 洗脸 , 刷牙 , 各自推出单车 , 跨上去 , 丁零丁零打响车铃 , 拐出还在沉睡的汉村 , 朝大公路骑行 。
半小时后 , 来到仁和镇上一处建筑工地 。
阿爸在二楼砌墙 。 我负责什么呢?负责搬砖 。
从一楼搬到二楼 , 一块红砖重四五斤 , 每只畚箕里放不了几块 。 扁担压在肩头 , 汗水流了满头 , 走了才两趟 , 肩上的肉已是又酸又痛 , 汗水流到眼镜片上 , 前路一片模糊 。 和我一起挑砖的 , 是几个女人 , 她们纷纷拿我开玩笑 , 无非是问我 , 有没有女朋友啊?怎么大学生会来搬砖啊?戴着眼镜看不看得清路啊?
她们说到眼镜时 , 眼镜似乎忽然意识到了我脸上的汗水 , 立时变得沉重 , 不可阻遏地往下滑 。 终于 , 在我耸起肩蹭脸上的汗水时 , 头一歪 , 眼镜掉了 , 跳跃两下 , 落在脚后 。 此时 , 我正走在一段楼梯的中间 。 世界瞬间起了一场大雾 。 已近中午 , 目之所见 , 只是一片耀眼的朦胧的光 。 我一时踌躇 , 乱糟糟的逼仄楼梯上 , 要放下担子 , 有可能砖头会滑脱 , 我便一手撑住墙 , 一手扶扁担 , 前脚立稳 , 后脚下伸 , 钩起眼镜 , 慢慢抬起 , 同时腾出扶扁担的手 , 探下去 , 手脚并用 , 终于 , 手和脚在空中成功会师 。 幸好眼镜没摔坏 , 擦一擦镜片 , 重新戴上 , 世界复归原位 。 没人看到我刚才的狼狈样 。
女人们见我许久才上来 , 又说了些什么 , 并没丝毫恶意 , 但那时候我太内向 , 只顾低头搬砖 , 很少搭理她们 。 她们便在自说自话里 , 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笑声 。 我在她们的笑声里 , 扔下砖头 , 逃也似的下了楼 。
时间像是陷在了沙灰里 , 极其艰难地挪动着 。 肩上的皮肤撕裂了一般 , 手伸进衣服里摸一摸 , 抽出来看 , 并没有血 。 即便没破皮 , 酸痛仍然越来越难以忍受 。
一天 , 竟然可以这么漫长 。 这才是我到工地的第一天 。 不记得午饭是什么时候吃的 , 吃了些什么 , 只记得饭后几乎没有休息 , 又开始了下午的劳作 。
二天 , 苦熬的并非我一人 。 我的内心弥散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近乎悲伤的情绪 。
这时 , 黄昏来临了 。 天是怎样黑下来的?不知是谁喊 , 收工了 , 收工了!更多的人喊 , 收工了收工了!
我们坐拢在工棚里的一盏灯下 。 饭菜端上来了 , 一大一小两只铁盆 , 大盆里装满水煮青菜 , 小盆里装满白切五花肉 。 铁盆中间 , 还有两只碗 , 盛着一模一样的调料 , 酱油、辣椒和小葱 。 搛肉 , 搛菜 , 蘸一蘸调料 , 塞进嘴里 , 再扒一大口米饭 。 从来不知道米饭这么香 , 从来不知道白切五花肉这么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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