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代际的贫穷已开始轮回:一个女博士眼中的乡村图景( 八 )


妈妈一辈子对自己人生的总结就是“帮忙的没一个 , 麻烦的一大堆” , 简单的一句 , 实在是她几十年来面对两边穷亲戚所发出的真实感慨 。 我童年的整个印象 , 不是爸爸的同母异父哥哥坐在家里不动 , 不拿到钱绝不出门的身影 , 就是妻子早逝的叔叔一有事情就来找爸爸的理所当然 , 要不就是多病的小舅舅腼腆但又坚决的求助 , 更有同父异母的姑姑过一段时间就会定期来娘家诉苦 。
这些亲人善良、淳朴、也有温情(姑姑临死前 , 知道爸爸去看他 , 都挣扎着要去抓她养的母鸡 , 让他带回去给小孩吃) , 并非要故意麻烦亲人 , 占到多少便宜 , 实在是生活在农村的悲苦命运 , 让他们一碰到麻烦几乎就找不到任何出路 , 向家里情况好点的兄妹求救 , 就成为唯一的路径 。 父辈的命运如此 , 几十年后 , 尽管改革开放的大旗已经招展几十年 , 国家的财富已获得巨额增长 , 亲人中间也不存在温饱问题的成员 , 但随着新的困窘的出现 , 我和丈夫所面临的情况和父母并无二致 。
摩罗在《我是农民的儿子》一文中 , 曾经感叹 , “所有的农民都本能地希望通过儿子进城改变家族的命运 , 可是所有这些努力都不过是复制电影上流行的‘你撤退 , 我掩护’的故事模式 , 留下来作为后盾的不堪一击 , 固然难免一死 , 逃脱者面对亲人的沦陷更加无能无力 , 也只能痛不欲生地仰天长嚎” 。
我作为一个农民家庭的儿媳 , 身处其中 , 实在能体会到这种痛楚中的无奈 。 丈夫和任何一个通过求学改变命运的农村孩子一样 , 在城市的生活从来就不以追求享受为前提 , 甚至用在他身上的正常开销 , 在他看来都是一种负罪 , 与生俱来的家庭阴影深深渗透到他的日常生活中 , 他不抽烟、不喝酒、也没有多少交际 , 更谈不上特别嗜好 , 唯一的兴趣就是看书 , 过着一种在别人看来寡淡无味的简单生活 。
他性格沉默 , 不爱多言 , 他愈是沉默 , 我就愈能感受到过去家庭所施加给他的痛苦和压抑的深重 , 他像一条运气很好的鱼 , 通过自己的努力 , 终于游出了这个令人绝望的家庭 , 但这种逃脱的幸运并不能给他带来发自内心的快乐 , 他所出生的原生家庭就像一个长长的阴影 , 只要还有家庭成员处于不幸和痛苦中 , 逃脱的个体就不可能坦然享受生活本该具有的轻松、愉悦 , 一种血肉相连的痛楚 , 总是无法让他对有着共同成长记忆的亲生兄妹的困境视而不见 。
尽管自身背负房奴、孩奴的压力 , 他从来就觉得回报原生家庭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 更何况 , 家中老父老母的日常起居事实上也是留守家园的兄妹照顾更多 。 因此 , 家里任何人经济上求助于他 , 除了默默接受 , 从来就没有任何回绝的念头 。
结婚多年以来 , 在捉襟见肘的经济状况中 , 我也时时为丈夫背后的庞大家庭 , 感到沉重压力 , 有时甚至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感 , 但相比经济的困窘 , 更让人难受的还是情感折磨 。 我难以回避一个基本事实 , 如果连我们都不去管他 , 连他最亲的人对他所遭受的痛苦都能视而不见 , 那还有谁会对哥哥、嫂子一家伸出援手?可是 , 逃出乡村在城市立足的人 , 同样面临各种实实在在的困境 。
杨庆祥在《80后 , 怎么办?》一文中 , 认真剖析了80后中逃脱农村在城市打拼一代知识精英的深刻困境 , 对70后一代而言 , 尽管情况没有如此惨烈 , 但实际上也仅仅只是抓住了房价刚刚失控之初 , 及时当上“房奴”的幸运 , 当中年困境如期来临时 , 他们所面对的生存、事业压力从来就没有减轻半点 。 所能给家里的帮助 , 也无非是从有限的工资中省出一部分开销 , 如此微薄之力 , 到底又能在多大程度改变家庭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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