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部落丨金克巴:少年行( 五 )


第一次踏上南方 , 毗邻的香港刚刚送走“日不落帝国”的殖民者 , 有关动乱乃至战争的流言终于烟消云散 。 在南方 , 我身上每个渴求生存的细胞都激活了 。 虽然居无定所、身无长物 , 但我知道太阳明天照常升起 , 高悬于高度密集的工业区之上 。 “我要做远方忠诚的儿子/和物质短暂的情人” , 那是我此生无限接近海子这两句诗的岁月 。
我暂栖长安新民 。 哥哥就在附近一家眼镜厂打工 。 有许多电镀厂和电子厂像豌豆一样整齐地排列在豆荚里 , 磁铁一样吸引了众多老乡 , 让它很快成为一个打工人的集中地 。 正因为如此 , 新民让我有一种亲切感 , 然而仅仅是莫名的情愫流动罢了 , 因为自始至终 , 那个百堵皆作的小平原上都没有任何一家工厂向我敞开大门 , 哪怕是令人惊怵的铁和塑胶 , 旷日持久的机器喧嚣 , 都没有给我得以洗礼的机会 。 当我在工业区围墙外蹀躞而行 , 内心一片怅惘和茫然 , 偶尔有一股渴慕像白腰雨燕一样在低空迅疾地划过 , 我多想在茫茫大块和悠悠高旻之间有自己的轻逸的航迹 。 对我来说 , 那真是求做奴隶而不得的年代 。
想不到在新民我邂逅了吴同学 , 多年不见 , 他做着一份在我看来颇接地气的工作——步步高电子厂大食堂的厨师 , 用他的话说 , 就是每天操起大铁锹 , 翻弄一锅又一锅热气腾腾的菜 , “现在不是可以用机器炒菜吗?”“是的 , 但还是免不了要人在一旁翻弄 。 ”在他看来 , 在工厂做厨师实在是天底下最乏味的工作 , 好在只是权宜之计 , 这不 , 他已经作好下一步打算 , 准备去株洲经商 。 我早就听说 , 有许多家乡人在那儿开服装厂 , 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
接下来两个月 , “三无”身份就像沉重的枷锁套在我身上 。 我特别害怕被治安队撞上 。 新民有一条污水河 , 我把它看成一条界河 , 狂野的杂草和灌木贪婪地侵占着河边 。 即便是灌木 , 在赤地炎天 , 它们也总是轻易地突破生长极限 , 长成了小乔木 , 像踩高跷的人给人一种危耸和怪异的感觉 。 那些日子 , 每当我跨过污水河要离它而去 , 心就像苍茫大海上的一叶小舟飘摇无寄;然则一俟重返新民 , 那片我并不熟悉的土地居然让我感到亲切和踏实 。 亲切可想而知 , 但踏实从何而来呢?其实 , 绕树三匝 , 我依然无枝可倚 , 即使能与亲友相见 , 也难保我不被治安队带走 。 我特别想在新民有一枝之栖 , 但有心栽花花不开 , 那个念想自始至终都是喑哑的 。
有一次 , 我在附近工业区晃荡了一个上午 , 那种状况几乎就是头一天的简单重复 。 我想:一定有一种东西在我身体里潜滋暗长地支撑着我 , 明知山有虎 , 偏向虎山行 。 双腿像灌铅一样走不动了 , 一抬头 , 前面不正是步步高吗?我凑到铁门前跟保安说 , 我要找吴同学 。 保安不吭声 , 只从门卫室拿了一副碗筷径直向食堂走去 。 没过多久 , 身穿白大褂、头戴厨师帽的吴同学就叼着一支烟向我走来 。 我俩在厂门边蹲着聊起来 。 后来 , 吴同学说 , 饭点快到了 , 吃了再走 。 辘辘的饥肠不容我客气 , 还咕咕咚咚一个劲地暗示着我:吃吧 , 说不定下一顿又没着落了 。 其实 , 在学校时我跟吴同学说不上有什么特别交情 , 但异地重逢一下子拉近了距离 。 吴同学当然一眼就看得出我的窘迫 , 就诚挚地对我说 , 以后你可以随时过来找我 , 我别的本事没有 , 但保管让你吃饱 。 吴同学端来一盘饭菜 , 我一顿狼吞虎咽 。 委实说 , 肚子已经很久没有填饱过了 。
我再也没去找过吴同学 , 亦无缘重逢 , 但彼时一粥一饭似乎还冒着热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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