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王朔:“我心里充满幻想,脚踏实地地活着。”( 三 )


我觉得我后来的低级趣味之所以一发不可收拾 , 和当时的情势所迫大有联系 。
我那时主要从公共汽车上人们的互相辱骂和争吵中寻找乐趣 , 很多精致的下流都是那时期领悟的 。
当人被迫陷入和自己的志趣相冲突的庸碌无为的生活中 , 作为一种姿态或是一种象征 , 必然会借助于一种恶习 , 因为与之相比恹恹生病更显得消极 。
我迷恋上了钥匙 , 从家里、街上和别的同学那里收集到了一大批各式各样的钥匙 , 并用坚韧的钢丝钳成了所谓的“万能钥匙” 。 先是合法地把自己家的各种锁一一打开 , 为那些钥匙锁在家里的朋友们扶危济困 , 后来就开始未经邀请地去开别人家锁着的门 。
我喜欢用一把平平常常的钥匙经过潜心揣摩、不断测试终于打开那种机关复杂的锁 。 锁舌跳开“嗒”的一声 , 那一瞬间带给我无限欢欣 , 这感觉喜爱钓鱼的人很熟悉 , 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攻克柏林战役的苏军老战士也很熟悉 。
钥匙难道不是锁的天敌吗?
从这一活动中我获得了有力的证据 , 足以推翻一条近似真理的民谚:一把钥匙开一把锁 。 实际上 , 有些钥匙可以开不少的锁 , 如果加上耐心和灵巧甚至可以开无穷的锁——比如“万能钥匙” 。
我发誓我仅仅是开锁并不是做贼 。 在我溜撬的短暂生涯中 , 我没拿过价值十元钱以上的物品 , 即便拿也纯粹出于喜爱并非贪婪 。 那时候人们都没有钱 , 那些现在被认为是必不可少的家用电器当时闻所未闻 。
我常去光顾的学校前的那片楼区大都居住着国家机关的一般干部 , 家里多是公家发的木制家具 , 连沙发都难得一见 。 我印象里最阔气的一家 , 大概是个司长 , 家里有一台老式的苏联产的黑白电视机 , 那种木壳子的 。 我的确想了一下将其搬走 , 随即便产生了一个念头:这是犯罪啊!
我可以作证 , 当时除了有一些政治品质可疑的干部 , 贪官污吏凤毛麟角 。
那些楼房从外表看都是一模一样的 , 五层 , 灰砖砌就;内部陈设也大同小异 , 木床、三屉桌和大衣柜、书架 , 新式一点的是米色油漆 , 老派的便是深褐色的 。
上班时间 , 那些楼房常常整幢空无一人 , 我便在那些无人的住宅内游荡 , 在主人的床上躺躺 , 吃两口厨房里剩下的食物 , 看着房间里的陈设 , 想象着在这里生活的都是些什么样儿的人 , 满足呢还是失意 。
有几次我甚至躺在陌生人家的床上睡着了 , 直到中午下班 , 楼道里响起人语和脚步声才匆匆离去 。
我有把握不会被人擒住 , 那时人们在上班时间从不溜号 , 而且因为几乎不丢失什么东西 , 也没引起人们的警惕 。
我走前有时还替过于邋遢的人家打扫一下房间 , 把未来得及叠的被子叠好 。
我的文学想象力就是在那时得到培养的 。
在这片楼区的旁边还有一片属于少数民族的回民聚居的平房 , 我从不去那儿 。
故乡|王朔:“我心里充满幻想,脚踏实地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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