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政
清末民初是中国历史进程中最为特殊的一段时期,当时的中华大地正在经历着“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时局动荡,政权更替,社会变革,文化重塑 。语言和社会是一个共变体,随着社会的剧烈变动,中国社会的主要语言——汉语也迅速发生了变化 。尤为明显的是,本时期汉语中出现了大量“一义多形”的词汇现象 。
所谓“一义多形”,即一种意义对应多种语言形式,如“斑点/班点、净土/干净土、苟延残喘/残喘苟延”,每组词汇虽然形体结构不同,但指向共同的意义,在语言交际中可以互换 。“一义多形”实质上是清末民初汉语处于过渡和无序性状态的直接反映,即规范化的民族共同语尚未最终形成,标准化的语言形式还未完全定型 。这一时期“一义多形”现象的表现方式多元而复杂,归纳来说,主要体现在语素颠倒、语素替换、语素羡余、语素重置四个方面 。
语素颠倒 。与印欧语系不同,汉语的很多语素活动能力较强,位置灵活多变 。相同的语素在构词时,位置可以颠倒而意义基本相同,从而造成“一义多形” 。从语言的层级单位看,可以是词语构词语素位置的颠倒,如“东亚/亚东、昨日/日昨、倚仗/仗倚、应酬/酬应、介绍/绍介、人民/民人”等;也可以是成语构词语素位置的颠倒,如“海枯石烂/石烂海枯、飞黄腾达/腾达飞黄、张冠李戴/李戴张冠、马到成功/功成马到、蛛丝马迹/马迹蛛丝、夫唱妇随/妇随夫唱”等 。
语素替换 。用某个语素替换原词中的已有语素以创造新词,而新词与原词之间在意义上并无差别,从而带来“一义多形” 。从新旧语素的关系看,可以是同近义语素的替换,新旧语素在语义上构成同义、近义关系,如“打仗/打战、祖传/祖遗、守财奴/守钱奴、虚荣心/虚誉心、盖世无双/盖世无两、别出心裁/独出心裁”等;可以是同谐音语素的替换,新旧语素在语音上构成同音、谐音关系,如“翻译/繙译、倡议/唱议、莫斯科/墨斯科、叫花子/叫化子、恼羞成怒/老羞成怒、齐心协力/齐心竭力”等;也可以是任意语素的替换,新旧语素在形音义方面不存在任何联系,如“说谎/造谎、蛊惑/摇惑、在劫难逃/在数难逃、心花怒放/心花开放、得心应手/随心应手、千钧一发/千钧一线”等 。
语素羡余 。羡余是指在原有语言形式的基础上,通过增添语素的手段构制新词 。新增添的语素称为羡余语素,它的出现并不改变词汇意义 。清末民初时期,羡余现象普遍存在,羡余前后的词汇单位并存于语言系统之中,从而产生“一义多形” 。从羡余语素所处位置看,可以是居首型语素的羡余,羡余语素位于羡余后词汇的首部,如“宿舍/寄宿舍、轮船/火轮船、战场/打战场、舞会/跳舞会、生意人/做生意人、风水先生/看风水先生”等;可以是居中型语素的羡余,羡余语素位于羡余后词汇的中部,如“火车/火轮车、赌场/赌博场、股票/股分票、地图/地球图、飞机/飞行机、销场/销货场”;也可以是居尾型语素的羡余,羡余语素位于羡余后词汇的尾部,如“小说/小说书、巡警/巡警兵、领事/领事官、小学/小学堂、鸦片/鸦片烟、咖啡/咖啡茶”等 。
语素重置 。在某一词汇已产生并得到使用的前提下,根据交际和表达的需要,将其重置为语素全异的另一个词,但意义不发生变化,重置前后的词汇单位同时存在、交替使用,从而形成“一义多形” 。从语言的来源看,可以是本土语言雅正书面语和俗语口语之间的重置,即将典雅、正统的书面语词重置为更适应民间群体表达需求的俗语词、口语词,如“产婆/收生姥姥、望远镜/千里眼、油绢灯/气死风、火柴/取灯儿、律师/牵牛人、奉承/烧财神”等;也可以是外来语言音译词和意译词之间的重置,即将完全音译的词汇形式重置为更符合汉民族使用习惯的意译形式,如“伯理玺天德/总统、德律风/电话、基葛兰/千克、哀的美敦书/最后通牒、康白度/买办、赛因斯/科学”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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