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在我们的婚礼上点头承诺 , 应许做我的妻子 。 她披着长长的头纱从通道的那一端向我走来 , 穿过缀满茄紫马蹄莲、紫丁香和粉色火鹤花的花架走向我 , 手捧着由荷兰绣球、银莲花和紫红色芍药组成的手捧花 。 头纱边缘精致的蕾丝花边娇柔地衬住我的太太毫无瑕疵的面孔 , 她微微仰起头看向我 , 她是我见过的真实的人类中最美丽的一个 , 毋庸置疑 。
婚后我对太太提出不要出去工作的要求 , 她连软弱的抵抗也没有 。 她从学校离开就走进家庭 , 做了我的妻子 。 我一度相信她喜爱这种没有压力的生活 , 比起那些同她一般年纪朝九晚五在通勤的地铁和办公场所里日夜消磨青春的女性 , 她很早就可以从容地出没于这个城市最好的消费场所 , 她买东西之前不需要小心地询问价格或者翻取标签 , 她的天真和骄矜不需要受到现实的破坏 。 她回报予我对于家的热爱和投入 , 她很容易建立起一种让生活流畅到丝一般滑顺的日常 , 她给了我美丽舒适的家 。
沐送给太太一只小狗作为结婚礼物 , 那是一只白色巨型贵宾 , 鼻头湿润 , 杏仁状的眼睛、略窄的头骨和钝感的眼神如购买它的人一般 , 并不显得聪明 。 沐和我们差不多的时间结婚 , 也是通过相亲 。 像太太和沐这样美丽的人 , 在结婚这件事情上几乎不用表现出太强烈的意愿 , 他们只需要顺着命运的水流抵达一个结果 , 因为总有另一方会比他们更渴望 。 沐是经济专业的名校毕业 , 不过他早早离开证券公司 , 去了一间与证券相关的报社工作 , 拜访广告客户 , 投放资讯信息 , 做一些离专业不远的低竞争性工作 。 男性的美丽造成的脆弱感和优柔寡断的气质在他的身上一览无余 。 回想相亲日 , 他站起来同我握手 , 坐下来倾听我和太太的对话 , 眼神流转不多 , 却自有一份滞钝的诚实 。 他明确自己在现场的责任 , 试图时时警惕 , 但无法掩盖自身的局促 。 面对同性的我 , 他仅仅处理好无所不在的被比较的压力就已经不易 , 更难说去保护身边人 。 面对这样的对手获得的胜利甚至是寡淡无趣的 , 我在太太赞美和仰慕的眼神中起身 , 去取车送他们回去 。 她和身边人亲密无间的场在那一刻被破坏 , 她逐渐脱离 , 试图独立 , 我看到她身边人不可掩藏的失落 。 我走出餐厅 , 隔着落地窗回头看他们 , 我看到太太与他热烈对话 , 欢悦的神情 , 我看到他把目光投向我 , 却很快移开 。
如果去看太太的童年相册 , 很难把她同今日站在我面前的优雅女士联系起来 。 她那时更像一个男孩 , 精力充沛 , 自由自在 。 她在公园里的秋千上 , 荡到很高的位置 , 她甚至不是坐在上面 , 而是站在上面 , 用小小的身体迎接清风和晨光 。 太太小时候也喜爱过鼠妇 , 在家中小院子里 , 她一只脚踏上花坛边缘 , 拿住小铲子 , 聚精会神在泥土里翻检 。 春天从江岸的丰茂草坡上往下滚;夏日午后跟着大孩子们骑自行车在小城的窄巷中穿梭 , 停下车 , 黏糊糊的手接过推着冰棍箱的老头递过来的一根牛奶棒冰 , 是她最快乐的事 。 那个老头 , 把另一根递给了她身边同样晒得黑俏的沐 。 沐还会和她一起 , 在公园的碰碰车上 , 在湖面的鸭子船中 , 在生日宴的蛋糕前 , 甚至 , 他们俩一上一下挂在公园的滑杆上 。 那些影像留在了他们的家庭相册 , 成为我无法触摸到的太太的一部分 。
那只狗在我们的屋子里住的时间很短 , 仅仅三个白天和两个夜晚 。 我进屋的时候 , 那只狗取代太太站在玄关的通道迎接我 , 在射灯柔和的光线下 , 白色的细卷毛发呈出凝脂般的蜡色 , 并着它略微呆滞的表情 , 不像活物 , 却似画中物 。 太太刻意让它单独迎接我 , 它却没有迎上来 , 它转头离去 , 觅着太太的气息向厨房去 , 绕在她的脚旁 。 太太走出来 , 它跟随着 , 太太的表情里有希望也有请求 。 当晚 , 太太在客厅给它放好了窝和食盆 。 睡前 , 它发出啾啾的叫声 , 用爪子挠动我们的卧室房门 , 迫切地要求进来 。 太太出去安抚它 , 在客厅陪了它好一会儿 , 待她回到卧室 , 它又坚定地跟过来 , 持续地挠门 。 最终 , 太太把它的窝拿到了我们的床边 , 它爬进去很快安静了 。 在被送过来之前 , 它已经在宠物店寄养了一周 。 沐认为它长大些 , 习惯好些 , 太太照顾起来轻省 。 他一并买好了它的卧具、食物和玩具送过来 。 可它到底年岁还小 , 脾性又懦弱胆怯 , 换了新的环境 , 总想和我们一起睡 。 只是对我来说 , 不耐烦的直感盖过试图理解的意愿 。 第二天晚上 , 我坚定地同太太说让它睡在阳台 , 把阳台的门锁上 。 它的应对之道是在阳台发出凄厉的叫声 , 它的声音虽然不大 , 却相当尖厉 。 物业接到邻居的投诉 , 深夜按响门铃请我们务必处理好阳台上的狗 。 太太一边道歉 , 一边解脱般地打开客厅门 , 它似一道白光闪入室内 , 她把它抱在怀里 , 抱到我们床铺的角落 。 这是它第一次 , 也是最后一次和我们睡 。 我看着太太抱着它的样子 , 才发现这只据说是巨型贵宾的小狗 , 蜷缩在我的太太瘦到手肘突出的怀抱里 , 也只是那么小的一团 。 她们两个从客厅的楼梯走上来 , 走进主卧 , 像两只孩子气的幼兽 。 太太的宽大的白色棉质睡裙 , 被从露台吹进的风鼓起来 , 她们好似驾着云朵浮上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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