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我跨过山和大海,回到人山人海

【编者按】
走过一年的风风雨雨 , 迈过一年的坎坎坷坷 , 时间即将掀开新的一页 。 澎湃评论部推出年终特别策划《让未来配得上现在》 , 记录和书写你我的2021 , 期待在新的一年 , 每个人都能迎着阳光、温暖前行!
今年6月6日晚 , 我接到澎湃与归的约稿 , 说他们搞了个小策划 , 让我第二天写一篇高考同题作文 。 我说 , 很遗憾恐怕写不了了 , 因为马上要做一个小手术 。 与归说 , 没关系 , 还有明年 。 我没有再回复 , 因为彼时的我并不知道究竟还有没有“明年” 。
6月8日 , 我做了一个开颅手术 。
4月底我偶然发现长了一颗听神经瘤 , 虽然是良性的 , 但因为长在颅内神经密布的位置 , 手术难度不小 。 在密集咨询了多位三甲医院的专家以后 , 我决定立即手术 , 这是唯一可能根除的方法 , 但同时 , 后遗症的几率也不小 。 其实这项手术如今在技术上已经比较成熟了 , 但毕竟要开颅 , 就有十五条严重意外的可能性摆在我面前 , 一旦碰上其中任何一条 , 要么死 , 要么不得好死 。
我是一个小事犹豫、大事果断的人 , 果断地决定手术、果断地办理入院、果断地来到生死关头 。 人生就是这么欺负中年人 。 手术做了整整8个小时 , 8小时之后我被推进了ICU……
术后呆在医院的那半个月里我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 但出院后在影院看《中国医生》的时候却哭成狗 。 电影里无数ICU的画面让我脑海里不断地闪回那至暗一夜 , 术中失血较多、术后全身电解质紊乱让我产生了许多不适的感觉 , 身体从上到下连接的一堆管子又使得我无法动弹;与此同时 , 这项手术常见的后遗症——面瘫也发生在了我的身上 。 加之 , 血管细抽不出动脉血 , 嘴部瘫痪吞不进药 , 漫漫长夜 , 每一秒都在被无边痛苦吞噬的边缘拼命挣扎 。 有几个瞬间我甚至怀疑自己此生到底还有没有机会重新站起 。
但令人欣慰的是 , 我的身体机能比想象的给力 , 在经历了十几天的中度贫血、持续低烧等一系列术后反应之后 , 出院检查时所有指标都已恢复正常 。 就在我以为最痛苦的日子已经熬过去了的时候 , 医生将我的面瘫程度评估为了“重度” , 他告诉我 , 恢复的难度很大 , 一年之内如果恢复不理想 , 就需要再做一个神经吻合手术 , 但即使做了这个手术改善的效果可能也比较有限 。
听到结论的那一刻我感到命运跟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 好不容易翻过一座大山之后眼前还是一座大山 。
在听神经瘤的病友群里 , 有许多同病相怜的朋友 , 重度面瘫所带来的痛苦和折磨触目惊心 , 其中一些人甚至患上了不同程度的抑郁症 。 从他们的经历 , 我意识到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是一场无法预料结果的持久战 。
在刚出院的那一个月里 , 除了患侧面部严重变形以外 , 我还要面对喝水漏水、吃饭塞饭、味觉丧失、欲哭无泪等一系列煎熬 。 生理的痛苦叠加心理的折磨 , 无时无刻都在向我抛出“人生何去何从”的命题 。
7月12日 , 再次收到了与归的约稿 , 这次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编注:详见石力月《不要喊妈 , 戳中了家庭教育的大问题》) 。 也正是这次写作 , 对我形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救赎 。 它不但让我确认自己还活着 , 而且让我感受到一直以来基于写作而葆有的意义感毫发无损 。 这是我术后第一次写作 , 它对我而言具有人生可期的隐喻 。
从那以后 , 我就全面恢复了写作 , 无论是学术写作还是媒体写作 , 硬是把我一点点地拉回了术前状态 , 我也渐渐地从无暇考虑“万一无法恢复”的后果走到了无惧考虑 。 原本就不靠脸吃饭的我发现 , “不要脸”似乎确实也不影响“吃饭” , 所以即使这个时候脸还没有恢复的迹象 , 我倒也没有什么焦虑 。 到了8月 , 我已经能够将自我认同与面目全非彻彻底底地分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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