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素:一张治疗日常烦闷的方子( 三 )


|罗素:一张治疗日常烦闷的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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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溺狂”在某个意义上是普通的犯罪意识的反面;特征是惯于自赞自叹 , 并希望受人赞叹 。 在某种程度内 , 这情操无疑是正常的 , 无所用其惋惜;它只在过度的时候才成为一桩严重的祸害 。 有许多女子 , 特别在富有社会里 , 爱的感觉力完全消失了 , 代之而兴的是一股强烈的欲望 , 要所有的男人都爱她们 。 当这种女子确知一个男人爱她时 , 她便用不着他了 。 同样的情形 , 在男子方面也有 , 不过较为少见罢了 。 虚荣心到了这个高度时 , 除了自己以外 , 对任何人都感不到兴趣 , 所以在爱情方面也没有真正的满足可以得到 。 可是旁的方面的趣味 , 失败得还要悲惨 。 譬如 , 一个自溺狂者 , 被大画家所受到的崇拜鼓动之下 , 会去做一个艺术学生;但既然绘画之于他不过是达到一个目标的手段 , 技巧也就从来引不起他的兴味 , 且除了和他自身有关的以外 , 别的题材都不会给他看到 。 结果是失败和失望 , 期待的是恭维 , 到手的是冷笑 。 还有那般老把自己渲染成书中的英雄的小说家 , 也是蹈了同样的覆辙 。 工作上一切真正的成功 , 全靠你对和工作有关的素材抱有真正的兴趣 。 成功的政治家 , 一个一个地倒台 , 这悲剧的原因是什么呢?因为他把自溺狂代替了他对社会的关切 , 代替了他素来拥护的方策 。 只关怀自己的人并不可赞可羡 , 人家也不觉得他可赞可羡 。 因此 , 一个人只想要社会钦仰他而对社会本身毫不感到旁的兴味时 , 未必能达到他的目的 。 即使能够 , 他也不能完全快乐 , 因为人类的本能是从不能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 。 自溺狂者勉强限制自己 , 恰如畏罪狂者的强使自己给犯罪意识控制 。 原始人可能因自己是一个好猎手而感到骄傲 , 但同时也感到行猎之乐 。 虚荣心一过了头 , 把每种活动本身的乐趣毁掉了 , 于是使你不可避免地无精打采 , 百无聊赖 。 原因往往是缺少自信 , 对症的药是培养自尊心 。 但第一得凭着客观的兴趣去做进取性的活动 , 然后可以获得自尊心 。
“自大狂”和自溺狂的不同之处 , 是他希望大权在握而非动人怜爱 , 他竭力要令人畏惧而非令人爱慕 。 很多疯子和历史上大多数的伟人 , 都属这一类 。 权力的爱好正和虚荣一样 , 是正常的人性中一个强有力的分子 , 只要不出人性这范围 , 我们是应该加以容纳的;一朝变得过度 , 而且同不充分的现实意识联接一块时 , 那才可悲了 。
在这等情形下 , 一个人或是忧郁不快 , 或是发疯 , 或竟两样都是 。 一个自以为头戴王冠的疯子 , 在某种意义上也许是快乐的 , 但他的快乐决非任何意识健全的人所艳羡的那一种 。 亚历山大大帝 , 心理上便和疯子同型 , 虽然他赋有雄才大略 , 能够完成疯子的梦 。 然而他还是不能完成他自己的梦 , 因为他愈成功 , 他的梦也愈扩大 。 当他眼见自己是最伟大的征略者时 , 他决意要说自己是上帝了 。 但他是不是一个幸福的人呢?他的酗酒 , 他的暴怒 , 他的对女人的冷淡 , 和他想做神明的愿望 , 令人猜想他并不幸福 。 牺牲了人性中一切的分子来培植一个分子 , 或把整个世界看作建造一个人的自我的显赫的素材 , 是决无终极的快慰可言的 。 自大狂者 , 不问是病态的或名义上说来是健全的 , 通常是极度屈辱的产物 。
拿破仑在学校里 , 在一般富有的贵族同学前面感到自惭形秽的苦恼 , 因为他是一个粗鄙的苦读生 。 当后来准许亡命者回国时 , 他看着当年的同学向他鞠躬时 , 他满足了 。 多幸福!依旧是这种早年的屈辱 , 鼓动他在沙皇身上去寻求同样的满足 , 而这满足把他送到了圣·赫勒拿 。 既然没有一个人是全能的 , 一场完全被权力之爱所控制的人生 , 迟早要碰到无可克服的难关 。 要自己不发觉这一点 , 唯有假助于某种形式的疯狂才办得到 , 虽然一个人倘有充分的威权 , 可以把胆敢指出这种情形的人禁锢起来 , 或者处以极刑 。 政治上的与精神分析学上所谓的抑止 , 便是这样地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 只消有任何形式较显的“抑止”(心理分析上的抑止)出现 , 就没有真正的幸福 。 约束在适当的范围内的权势 , 可大大地增加幸福 , 但把它看作人生唯一的目标时 , 它就闯祸了 , 不是闯在外表 , 就是闯在内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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