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素:一张治疗日常烦闷的方子( 二 )


我相信 , 这种不快乐大部分是由于错误的世界观 , 错误的伦理学 , 错误的生活习惯 , 终于毁掉了对一般可能的“事物”的天然的兴致和胃口 , 殊不知一切的快乐 , 不问是人类的或野兽的 , 都得以这些事物为根基 。 观念和习惯 , 等等 , 都是在个人权力范围以内的 , 所以我愿提出若干改革的方案 , 凭了它们 , 只要你有着中等的幸运 , 就有获得幸福的可能 。
几句简单的自我介绍 , 或许对我所要辩护的哲学可以做一个最好的楔子 。 我不是生来快乐的 。 童时 , 我最爱的圣诗是“世界可厌 , 负载着我深重的罪孽”那一首 。 5岁时 , 我曾想如果我得活到70岁 , 那么至此为止我不过捱了全生涯的1/14 , 于是我觉得长长地展开在我面前的烦闷 , 几乎不堪忍受 。 少年时 , 我憎恨人生 , 老是站在自杀的边缘上 , 然而想多学一些数学的念头阻止了我 。 如今 , 完全相反了 , 我感到人生的乐趣;竟可说我多活一年便多享受一些 。 这一部分是因为我发见了自己最迫切的欲望究竟是什么 , 并且慢慢地实现了不少 。
一部分是因为我终于顺顺利利地驱除了某些欲望——例如想获得关于这个那个的确切的知识——当作根本不可求的 。 但最大部分 , 还须归功于一天天的少关心自己 。 像旁的受过清教徒教育的人一样 , 我惯对自己的罪过、愚忘和失败作种种的冥想 。 我觉得自己是——当然是准确地——一个可怜的标本 。 慢慢地 , 我学会了对自己和自己的缺陷不再耿耿于怀;而对外界的事物 , 却一天天地集中我的注意:譬如世界现状 , 知识的各部门 , 以及我抱有好感的个人等 。
不错 , 对外界的关切也会有各别的烦恼带给你:世界可能陷入战争 , 某种知识可能难于企及 , 朋友可能死亡 。 但这一类的痛苦 , 不像因憎恶自己而发生的痛苦那样 , 会破坏人生的主要品质 。 再则 , 每种对外的兴趣 , 都有多少活动分配给你;而兴趣活泼泼地存在到多久 , 这活动就能把苦闷阻遏到多久 。 相反地 , 对自己的关切绝对不能领你去作任何进取的活动 。 它可以鼓励你记日记 , 把自己作心理分析 , 或者去做修士 。 但一个修士 , 必得在修院的功课使他忘掉自己的灵魂的时光 , 才会幸福 。 他以为靠了宗教得来的幸福 , 其实靠着清道夫的行业一样可以得到 , 只要他真正做一个清道夫 。 有一般人是因为深陷在“自我沉溺”之中而无可救药的 , 对于他们 , 外界的纪律确是一条引向幸福的路 。
“自我沉溺”种类繁多 。 我们可以挑出“畏罪狂”、“自溺狂”、“自大狂”3种最普通的典型 。
我说“畏罪狂” , 并非说那些人真正犯罪:罪恶是人人犯的 , 也可说没有人犯的 , 要看我们对社会所下的界说而定 。 我指的乃是沉溺于犯罪意识的人 。 他永远招惹着自己的厌恶 , 假令他是信教的话 , 还要把这种自我憎恶认作神的憎恶 。 他认为自己应该如何如何 , 这幅理想的图画 , 却和他所知的实际的他 , 不断发生冲突 。 即使在清明的思想里他早已把在母亲膝上学来的格言忘得一干二净 , 他的犯罪感觉可能深埋在潜意识内 , 只在醉酒或熟睡时浮现 。 但一切东西都可引起这味道 。 他心里依旧承认他儿时的戒条 。 赌咒是恶的;喝酒是恶的;普通生意上的狡狯是恶的;尤其 , 性行为是恶的 。
当然他并不会割弃这些娱乐 , 但这些娱乐为他是全部毒害了 , 毫无乐趣可言 , 因为他觉得自己是为了它们而堕落的 。 他全灵魂所愿望的一种乐趣 , 是受着母亲的宽容的抚爱 , 为他记得在童时经历过的 。 既然此种乐趣不可复得 , 他便觉得一切都乏味;既然他不得不犯罪 , 他就决意痛痛快快地犯罪了 。 当他堕入情网时 , 他是在寻找慈母式的温柔 , 但他不能接受 , 因为 , 心中存着母亲的图像 , 他对任何与他有性关系的女子 , 感不到丝毫敬意 。 失望之余 , 他变得残忍 , 随又忏悔他的残忍 , 重新出发去兜着那幻想的罪过和真正的悔恨凄惨的圈子 。 多少表面看来是狠心的浪子 , 其心理状态就是如此 。 把他们诱入迷途的 , 是对于一个无法到手的对象的崇拜(母亲或母亲的代替物) , 加上早年所受的可笑的伦理教训 。 从早年信仰和早年情爱中解放出来 , 是这批“孺慕”德性的牺牲者走向快乐的第一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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