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人跨越阶层有多难?(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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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庄是我姑姑嫁到的地方 , 距离故乡一百里左右 , 不算远 , 但足已摆脱新支书的势力范围 。 我随后在武庄生活了十五年 , 直到拆迁 。 06有的人 , 离开一个地方 , 能够开启一段新人生 。 可有的人 , 无论到哪 , 都还是被别人、被命运摆布 。 我父亲就是那样的人 。 作为武庄的外来户 , 只给批了五亩地 , 吃饭是够了 , 想结余是不可能 。 好在我的两位叔叔都已高中毕业 , 奔赴他们美好的人生 。 我父亲倒是有余力去做苦力:给钢筋厂做搬运工 。 在我幼小的记忆中 , 留存着这样一个画面:一个浑身腱子肉的男人 , 低着头 , 拉着一个板车 , 板车上满满的钢筋 , 在乡村土路上慢慢蠕动 。 板车后面站着一位老太太 , 擦着眼泪目送 。 我奶奶经常说几个兄弟就我父亲可怜 。 我父亲听着 , 不说话 。 我也就听着 , 不说话 。 我奶奶 , 是一个不幸的旧社会的女人 。 她同样造成了我父亲 , 我母亲的不幸 。 她曾教唆我父亲打我的母亲 。 我哭着伸开小手去护着 , 却被奶奶教训 。 那天晚上 , 母亲不见了 。 我在黑漆漆的庄子里边哭边找:没有月光的夜里 , 家家户户门口的排水沟总是冷不丁的让我一脚踩空 , 甚至一屁股坐进去 。 我终于带着满身泥水 , 在一个草垛后面找到了她:她说还是不放心我 。 多年以后 , 这个男人遭遇车祸 , 守在床边的 , 却是那个被打的女人 。 有的穷人 , 没有主见就罢了 , 连小家都照顾不好 , 还想跨越阶级?而我 , 那个曾经趴在父亲背上装睡 , 在母亲抱到床上时突然睁眼吓他们的孩子不见了 。 那个跑到父亲跟前要五毛钱 , 再跑到母亲跟前要五毛钱 , 买油条的孩子不见了 。 从那时起 , 我出现了严重的焦虑症 , 强迫症 。 每到夜晚 , 当别人家灯光亮起 , 他就会跑到门口 , 焦急的想他父母为什么还不回来 。 07但幸运的是 , 我身边还有不自私 , 不狭隘的人 , 他们有的连字都不认识 , 却比谁都懂做人的道理 。 我大姨父就是这样的人 , 他自幼丧父 , 由母亲带大 。 到了结婚的年纪 , 家里没有钱 , 也没有多少地 , 打光棍几乎是肯定的 。 不过他没认命 , 他看上我大姨 , 便去给我姥姥家干活 , 一干好几年 , 他真娶到了我大姨 。 他不是那种爱说笑的人:有时候我妈带着我回娘家 , 在路上能遇到他:拿着鞭子 , 架着驴车 , 一脸忧愁 。 他有三个孩子要养 , 靠这头毛驴帮砖窑拉砖来养 。 但即使生活这样困难 , 每年他和大姨都会把亲戚给的鱼 , 或者自己打的鱼 , 晒干 , 用盐腌上 , 捎给其他姐妹兄弟家的孩子吃;每年也会养上几只公鸡 , 伺候一年 , 到春节时每家给送一只 。 每当我吃到那鱼 , 那鸡 , 我都会想起其他好心人:隔壁的那个裹脚的老太太 , 你给她俩馒头 , 她会颠着小脚给你送来一箩筐青菜 。 我难过那个总是坐在门前挠腿(腿上长满湿气)的老头 , 枣树结了果 , 自己不舍得吃 , 挨家挨户送一布兜 。 这些有血有肉的人 , 正是我贪恋的人间烟火 。 08到了上小学的年纪 , 因为家里财力有限 , 我只能上村口的小学 。 乡村小学没有拖堂 , 没有补习班 , 也没人对我有多大期望 。 我只有一本课外书:线装的唐诗三百首 , 从同村收破烂的表爹那里淘来的 。 我翻来覆去的读 , 翻得破破烂烂 。 “孤舟蓑笠翁 , 独钓寒江雪”“春潮带雨晚来急 , 野渡无人舟自横”那些美好的意向给我很多慰藉 。 小学时代的我 , 就像校园后面的那片油菜 , 无人打理 , 野蛮生长 。 小学的带课老师没有正经师范学院毕业的 , 多半是附近的村民 , 上过几年高中 , 略微有点文化 。 不过好在他们也都鼓励学习 , 表扬爱学习的孩子 。 而我 , 在那帮乡下孩子里 , 可能天资略微聪颖 , 也可能比他们略微认真听讲 , 我基本霸占了班里第一的位置 。 就是这一点点的不同 , 让我得以坚持学业 。 092002年 , 我直升对口的乡镇中学 。 我念的乡镇中学条件很差 , 厕所是旱厕所 , 现在的孩子可能都没见过:屁股下面就是粪坑 , 你的排泄物摞在他的排泄物上 , 快堆满了才有人拉走 。 等到雨天 , 满地蛆虫 , 从四面八方向你爬过来 。 厕所还靠着学校偏僻的角落 , 夜晚没有灯光 , 阴森恐怖 。 有一回 , 就是在夜晚 , 就是在雨天 , 我闹了肚子 , 不得不去 。 一个人摸黑蹲在石台上 , 屏着呼吸 , 强压着内心的恐惧 , 任由蛆虫在我的布鞋上蠕动 。 中学也没有食堂 , 只有个锅炉房 , 需要自己带米蒸饭;同学们吃菜则大都是自家腌的豇豆 , 咸菜 。 偶尔 , 会花五毛钱买一个我们物理老师媳妇小车里卖的花卷 。 极其偶尔 , 还会花上一块钱 , 买一碗我们数学老师媳妇小车里卖的凉皮 。 赶上老师在场 , 还能多浇点辣椒油 , 油炸过的那种 , 很香 。 那时候 , 我们国家正处于人口红利的巅峰期 , 长三角、珠三角 , 到处需要农民工 。 附近十里八村很多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 , 挣到了钱 , 有好吃的 , 有好喝的 , 有好玩的 。 很多同学心生向往 , 枯燥的学校生活与那些年轻人描绘的大城市生活相比 , 相形见绌 。 我表哥是第一个离开的 , 他骑着自行车 , 驼上课桌板凳 , 说:不念了 , 念不好 , 念了将来还不是打工!陆陆续续 , 一个又一个同学放弃了学业 。 初一没上完 , 我的小伙伴们 , 已经剩下不到一半了 。 他们都说 , 读书没用 , 回家学两年手艺 , 然后去工厂打工 , 多好 。 他们的父母也这么说 。 我父母不这么说 , 我也不这么想 。 10我觉得那时候还是很快乐的 , 每晚8点 , 晚自习熄灯后 , 我喜欢站在路灯下 , 接着背我的唐诗宋词:”天阶夜色凉如水 , 坐看牵牛织女星”;我喜欢窝在由旧教室改成的五六十人住的大通铺里 , 借着手电筒的微光 , 和牛顿聊一聊加速度和自由落体 。 我还记得我的英语老师 , 韩露 , 她说她是寒露时节出生的 , 所以取了这个名字 。 她是个有真性情的漂亮女子 , 喝醉酒的她在办公室里给他男朋友打电话说想他 , 哭的满脸是泪 , 从椅子上摔下来 。 她也精通日语 , 我的一点日语功底 , 就是跟她学的 。 我还记得我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 , 粉笔头是他最拿手的武器 。 交头接耳之际 , 粉笔头嗖嗖的飞过来 。 我还记得我的语文老师 , 物理老师 , 化学老师 。 他们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中 , 秉承着教书育人的执念 。 112005年 , 我应该是这所乡镇中学的第一还是第二名 , 考上了江苏省四星级重点高中:宿迁中学 。 进入高中 , 和打下良好基础的城里孩子竞争 , 压力就很大了 。 高一还凑合 , 数学物理还没有那么难 , 我还可以考第一 , 还做了班长 。 慢慢的 , 数学物理就达到瓶颈 。 尤其是数学 , 无论我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学到几点 , 永远考不到140 , 而有的同学 , 满分是家常便饭 。 等到高二分科 , 班主任直接给我下了定论:曹执 , 你报文科 , 将来能考取南京大学 , 你报理科 , 你连南理工都考不上 。 我没听他的 , 毕竟我是个有主见的人 。 2008年 , 江苏高考改革 , 只有语数外计分 。 那年理科一本线是330 , 我考了378 , 其中数学只有124分 。 我在年级排名77 , 全省50万人排在2万左右 。 我确实没考上南大(考上南大需要400分出头 , 五六千名左右) , 我进了北京一所医学院校 。 12初到北京 , 见识到了她的繁华 。 那时的北京 , 离我那么遥远 。 2009年 , 我的生活费一个月只有500 , 为了吃饭 , 我只能在肯德基做兼职 。 我的工作是做汉堡:半成品的圆形面包片 , 加热45秒 , 不多不少 。 夹上和着面炸出来的辣鸡 , 两片生菜 , 10克甜面酱 , 一个辣堡出炉 。 有时候骑手不够 , 我也要顶班 。 骑着电瓶车 , 在大北京穿梭;在写字楼 , 在高档住宅 , 在胡同里穿梭;在风里雨里穿梭 。 工资按小时计 , 一个小时七块 。 我记得有一个停电的小区:我扛着宅急送的保温箱爬到十四楼 , 坐在漆黑的楼道里 , 摘下被汗水浸湿的头盔 , 喘喘气;我记得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我骑着电瓶车略过我的大学门口 , 瞥见灯光下那些带着笑颜的年轻身影 , 雪花盖在我的眼镜片上 , 化成水;我记得中环酒店里给我小费的外国人 , 那带着善意的眼神;我记得那个嫌弃我事先没有备好零钱的女人 , 那带着不屑的嘴角;我记得那个给我拉过一把椅子 , 让我陪他聊会天的老头:他从设计院退休 , 养老金一万多 , 身居大房 , 独享凄凉 。 那年 , 在二环路的里边 , 我和最真实的北京亲密接触 。 132012年 , 考研 , 在图书馆自习遇到了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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