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是一个形状
文丨黄朴
几天没有给我们上课的李老师最后在砖瓦窑后面的机井里发现了 。 我们跟在一群大人身后拨开一棵棵疯长的玉米 ， 就看见在一株株绿油油玉米的簇拥下 ， 李老师像一条大鱼浮在墨绿色的水面上 ， 一只年幼的青蛙抓着他衣裳 ， 另一只小青蛙则占据了他的胸 。 那两只青蛙不顾及我们无数双眼睛的看 ， 它们呱呱地喊叫着 ， 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 我们的李老师完全没有想到会来这么多的围观者 ， 一些人嘴里嚼着甜玉米杆 ， 噗噗地把榨尽了汁液的渣滓吐入水 ， 我们的李老师生动地铺在水面上 ， 他的眼睛深情地注视着高远的天空 ， 他身上那两只青蛙亲密地抱紧了身子 ， 谁也甭想将全心全意的它们彻底分开 。
井里摇曳着一个个黑魆魆的人影 ， 我们围着井边站了一个不规则的圆圈 ， 似乎不经意间 ， 一个个人从水底冒出来 。
“李老师 ， ”我擦着口水喊 ， “我们要上课了 ， 你都旷一周课了 。 ”李老师的身子似乎在水里动了动 ， 我看见他的手朝我摆了摆 。
“李老师 ， 我们到处找你 ， 你咋一个人躲在机井里了 ， 你快出来吧 。 ”我把玉米叶上一只碧绿的螳螂扔进了深沉的机井里 。
“李老师 ， ”我喊叫着说 ， “我们晓得你的水性好 ， 你比鱼的水性还好呢 ， 但你不能躲着不出来 ， 我们还等着你教我们唱歌呢 。 ”
我看见李老师的目光向我游来 ， 他树枝般修长的手臂在水面上划动着 。 “李老师” ， 我很丑陋地哭着 ， 哭得几乎要噎过去 。 我捡了一个土坷垃朝那两只青蛙砸过去 ， 青蛙挪了挪位置 ， 李老师的下巴就被土坷垃砸中了 ， 他的脸上溅满了泥土 。
“我不是故意的 ， ”我张大嘴哭着 ， 我对在水面上浮游的人说 ， “李老师 ， 你罚我背课文 ， 或者罚我默写课文 ， 一个字写二十遍五十遍都可以 ， 只要你不生我的气 。 ”
李老师的嘴巴裂了裂 ， 我似乎听见了他沉闷的笑声 。 那你背课文吧 ， 你的记性是我们班上最好的了 ， 我似乎听到李老师说 。
我便看着孤独地躺在水面上的李老师说：“明月别枝惊鹊 ， 清风半夜蝉鸣 ， 稻花香里说丰年 ， 听取蛙声一片 。 ”
“疯子 ， ”青蛙推了我一把 ， 差点把我推倒了机井里 ， “李老师都死了 ， 你这是做啥子怪啊 。 ”
“你胡说 ， 李老师咋会死呢 ， 谁死了李老师也不会死 ， 他经常在水上漂着呢 ， 他就是想在水上漂一漂 。 ”我扶着一棵东摇西摆的玉米杆说 。
“你个瓜子 ， 李老师怕是死了好长时间了 。 ”青蛙朝水里扔着土疙瘩 。
“你才是瓜子呢 ， 李老师从来就不说我瓜 ， 他说我是我们班上记性最好的 ， 你骑猪骑狗都赶不上 。 ”一想到李老师从来不说我傻 ， 我就忍不住哭起来 。
“李老师没有死 ， 他从水底下游走了 。 他游到城里去了了 ， 他游到大海里去了 。 ”我给每一个我见到的人说 。
他们耐着烦听我说完 ， 便无一例外地拿怜悯的目光看着我 。 有时候他们会帮腔说 ， 李老师怕是变成大鲸鱼 ， 游到大海里再也不回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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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石头 ， 像你这样最好了 ， 只活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 。 ”
有时候我就听不懂李老师的话 ， 我怎么就活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呢 。 我还有爸爸妈妈 ， 还有那个讨厌的朋友青蛙 ， 还有你这样一个比我的爸爸还要懂我的老师呢 。
李老师笑笑 ， 就摸出那个黑魆魆的东西在嘴上吹着 。 那声音呜呜地 ， 低沉得像是从泥土里钻出来的 ， 又像是从山谷里从树林里生出的 ， 像一个受尽了委屈的人低沉沉地哭 。 那哭声像一个钩子 ， 几乎要把你身体里的某个东西抽走 ， 抽得你的身体孤零零的 ， 余一张空荡荡的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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