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2《十月》·小说新干线·创作谈|丁小宁:脸与自我( 二 )


而对于《去海口》的刘圆圆来说 , 她执意去寻找那张和自己相像的脸(未曾谋面的亲生父亲) , 与袁媛的姐姐类似的是 , 刘圆圆也因为和父亲脸的相似选择了整容 , 父亲遗传在她脸上的单眼皮被整容成了双眼皮 。 这次整容并不存在与父亲面容的竞争 , 而是因为刘圆圆知道 , 母亲讨厌看见和父亲相似的这双眼睛 。 刘圆圆与母亲也必然有些许相似 。 在此刻 , 刘圆圆的整容可以看作一次“献祭” , 为养育她的母亲 , 就像尘土必将回归大地 。 在和父亲平生第一次见面时 , 刘圆圆并没有摆明自己的身份 , 她仔细观察着许世祥的脸 , 认真记下他脸的细节 。 列维纳斯在一次访谈中说:“当我们看见鼻子、眼睛、额头、下巴并且能够描述它们时 , 我们恰恰是以对待物的方式对待他人 。 ”可以确定的是 , 刘圆圆起初对于父亲的观察是不带任何情感的 , 许世祥对于刘圆圆来说几乎就是一个陌生人 , 她带着足够的好奇心去探索 , 像探索一处洞穴 , 只是需要比普通的景点更多几分耐心罢了 。 在火车上与许世祥初识时 , 刘圆圆时刻提醒自己戴着墨镜 , 此刻 , 刘圆圆和袁媛形成了一种互文——两人同在墨镜之下 , 袁媛为了接近杀害姐姐的“凶手” , 刘圆圆为了接近使自己出生的“推手” 。 在知道许世祥得了癌症且时日不多时 , 刘圆圆的内心发生了改变 , 去海口的火车需要轮渡 , 为了安全 , 火车的窗门紧闭 , 车内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 。 如果从化学的角度来看 , 车内的分子四处飞腾 , 彼此挤压 , 人和人之间的能量逐渐累积 , 马上达到了一个顶点 。 火车缓慢入海 , 阳光洒在窗玻璃上 , 刘圆圆拍了张大海的照片发给了母亲 , 母亲回了句“好看” , 刘圆圆接着便问许世祥大海好看吗 , 许世祥也说“好看” , 至此 , 一家三口仿佛团聚在了一起 。 阳光穿过刘圆圆的墨镜 , 墨镜对面许世祥的形象变得不再那么灰暗 。
接着 , 刘圆圆决定摘下墨镜 , 她第一次把脸坦诚地显露给父亲 。 西蒙娜·薇依在《重负与神恩》中说:“死者的在场是想象中的 , 但他的不在场却是现实的;从此 , 不在场便是他显现的方式 。 ”对于刘圆圆来说 , 她把真面目完整地展示于父亲 , 是因为面前的父亲即将死去 , 此后父亲的真实存在均是以不在场的方式显现 , 刘圆圆原谅父亲长久以来对于她成长的不在场 , 父亲对刘圆圆来说 , 从“物”变成了“即将死去的肉身” , 和父亲相对而坐吃着刀削面 , 几乎可以算作仅有的和父亲这一主体相处的机会 , 至此 , 父女俩开始和解 。
这两篇小说 , 我偏爱的是《去海口》 , 付出较多心力的也是《去海口》 。 我一直想写我爸 , 我是多么爱我爸 , 他是个很帅的瘦男人 , 热爱文学 , 喜欢在墙上写诗小的时候我看不懂他的诗 , 长大后 , 我才发现他的诗都是好诗 。 我爸有时脾气很差 , 所以我逃避和他讲话 , 但依旧 , 我是多么爱我爸 。 我爸在我心里 , 就是一团背影 , 他在火车上看窗外的背影 , 他在大连看海的背影 , 他去养鸡场踩了一堆屎在给我买鸡的背影 。 我把这些背影以及我的感受 , 都放在了许世祥的身上 。 写的过程中 , 我脑海中反复出现着一辆绿皮火车 , 一会儿向左 , 一会儿向右 , 这种火车颠簸 , 从卧铺到厕所 , 有时得扶着走 , 马桶是不锈钢的 , 经常有一股方便面味儿 , 冲水时嗖的一下 , 速度之快 , 力度之猛 , 好像整个人都要被它冲走了 。 我是个靠回忆过日子的人 , 我很怕 , 回忆也被嗖的一下冲走了 。
有时 , 我用余光看我爸的背影 , 会有种感觉 , 好像我们父女从未谋面 , 我们从未长谈过 , 也从未真正理解过彼此 。 即使我们都深知这一点 , 却并不会为此做出什么努力 。 什么都不做 , 这样也不坏 。 许世祥找到了他的故乡 , 我还没有找到故乡 , 我爸大概也没有找到 , 以我对我爸的了解 , 他如果找到了 , 会很兴奋地盘腿坐在那里 , 喝着他用塑料桶盛着的白酒 , 一边吹牛 , 一边泪流满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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