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朔梅|短篇小说|汤朔梅:推思特


汤朔梅|短篇小说|汤朔梅:推思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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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by Dan Goldon Unsplash
原文刊于《上海文学》2021年9月号
推 思 特
汤朔梅
高中毕业那年 , 父亲为我谋得一个秋白堂镇代课教师的差事 。 秋白堂镇很小 , 你抽一支烟 , 可以在镇上打一个来回还有余 。 镇虽小 , 却五脏俱全 。 除了面目全非的观音寺秋白堂外 , 有茶馆、棉布店、饭店、面馆、肉庄、信用社、水果店、南货店、铁铺、中药店、粮库、诊所、棉花收购站 。 街面上有修鞋修伞的、箍桶的、卖鱼虾的、爆米花的、配钥匙修锁的、搭碗补锅的 , 其中以剃头店最多 , 不下六七爿 , 十来个剃头师傅和学徒 , 手艺出挑的就两把半 。
此刻 , 大多店铺都已打烊 , 三伯伯的饮食店这时最闹猛 。 刚扛完麻袋的脚班们将褡裢甩在肩上 , 光着膀子 , 吆喝着进门 , 酒徒们正猜着拳喝小酒 。 居民们往往抬着饭碗 , 隑在门框上 , 边扒饭边看街市 。 剃头店一律开着 , 等等吧 , 或许还有一两个主顾 。 唯一紧挨着的两爿剃头店 , 其中一个半老头 , 约五十开外 , 削骨脸 , 小分头 , 样子像电影里给鬼子带路的汉奸;还有一个后生 , 不到二十 , 白皙的脸 , 高鼻梁 , 略显黄的头发有些蜷曲 , 下面是一双略显凹陷的眼睛 。 傍晚时分没生意 , 他往往在门首嗑着瓜子 , 或就这样漫然看着过往的人 。 几乎天天这样 。
那时 , 住一个宿舍的杨老师弄到一本狄更斯的《雾都孤儿》 , 里面还有插图 。 那是禁书 , 我们几个只能偷着传看 。 某天 , 经过后生的剃头店 , 有人问那后生叫什么名字 , 大家都说不上 。 我说他倒像《雾都孤儿》中的奥利弗·推思特 。 大家都说像 , 太像了!于是 , 我们背后就叫他“推思特” 。 那时还没有电动刀 , 而用推剪理发 , 让他姓“推”也合适 。
推思特长得很漂亮 。 “漂亮”一词 , 该用在形容女子 , 但形容推思特合适 。 我与他年龄相仿 , 就常到他那里理发 。 他寡言 , 脸无表情 。 进门只问你理啥发型 , 然后整个理发期间不会再有一句话 。 他的手指细长且很柔软 , 那该是侍弄弦乐的手指 。 我们喜欢去他那儿 , 还在于那里理发椅子簇新 , 是镔铁蒙皮的 , 躺在上面刮胡子、修脸 , 舒服极了 。 女老师和镇上长得漂亮点的女孩子也要他烫发、做造型 , 可他不会 , 至多是剪发、吹风 。 但这无妨 , 她们照旧隔三差五请推思特打理 。
吃过晚饭的推思特也常来学校 。 他来了 , 不在哪里坐 , 也不打招呼 , 脸上永远是忧郁的表情 。 至多在哪个门框上隑隑 , 在操场上站站 , 或来回大幅摆着臂沿着操场走着 。 电视节目开始前 , 食堂外面的场地上早已放满凳子 。 女青年都穿得整整齐齐 , 有的头上还扎一截红头绳 , 身上散发出荷尔蒙和百雀羚的味道 。 她们叽叽喳喳 , 像晚饭后打谷场上的家雀 。 她们知道推思特在 , 于是围着他叽喳 , 有的说 , 推思特 , 你干吗不学烫头发呢?有的说 , 推思特我们给你留了位置 , 一块儿看电视吧!推思特多半不吭声 , 有时会说 , 我不看 , 待会儿与阿希下象棋 。
阿希是绍兴人 , 撑航船的 。 除了撑船 , 最大的乐趣就是下象棋 。 阿希人好棋臭 , 还常悔棋 , 人们都不愿跟他玩 。 除非今天托阿希从秦望镇上带东西回来 , 才陪他玩一会儿 , 让他过过瘾 。 阿希更多时候是歪着头看人家下 , 还不时插嘴 , 伸出关节粗大的手帮别人悔棋 。 有人说 , 阿希这关你什么事?又不是你在下 。 可阿希不管 。
推思特的象棋下得不赖 , 中学里一个蛮自负的数学老师要赢他也很困难 。 可不知什么原因推思特从不嫌阿希棋臭 。 每天早晨 , 阿希撑船驶过推思特门前 , 就吆喝着约好晚上回来杀几盘 。 所以 , 即便再漂亮的女孩邀他看电视 , 推思特都回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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