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勤|赵勤:逃避之路( 三 )


新疆的春天从来就不是一个生机勃发的季节 。 雪还没有化完 , 草没有冒出头 , 树上还是光秃秃的 , 只有白昼越来越长 , 这些都不会让我想起有什么东西要开始 。 那不是开始 , 而是一个漫长的期待的过程 。 在乌鲁木齐 , 三月的夜晚 , 夜幕降临时分 , 空气寒凉 , 人们容易丧失意志 。 即使有太阳的上午也是一样 , 太阳很大 , 阳光灿烂 , 寒气也是强烈的 。 我并不觉得生机勃发 , 也没有时光飞逝的感觉 。 反而觉得有种绝望至极的颓废感 。
在新疆 , 作为一个写作的人 , 我每日忍受着关于写作的焦虑:时间被无关的人、事浪费掉 , 写下的文字自己不满意 , 对自己的怀疑 , 精神上的疲倦 , 这些汇聚到一起 , 附在我的心里 。 我觉着自己不仅仅是一个观察者 , 一个时刻准备着要写作的人 , 而是一个被很多事情操纵着不断挣扎的人 。
我终于衰弱了 。 我的精神破碎了 , 这发生在我去南方之前 。
我不在那里?哪里都不在 。 在乌鲁木齐我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人 , 在兵团我是山东人和甘肃人的后裔 , 而我从未在山东和甘肃生活过 , 这两个地方是我父亲和母亲出生、成长的地方 , 是他们的家乡 , 是我的祖籍 , 而我对这两个地方一无所知 。
早晨几千里外的地窝堡机场送别 , 是对我的过去、我在新疆乌鲁木齐的过去的送别 。 离开的惆怅还没有结束 , 飞机就已经到达了白云机场 。 很快 , 我便满心欢喜:我从未见过开满花的一棵树;连绵不断的翠绿色树木;来到另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 , 可以重新开始的念头;时间无始无终 , 未来无始无终 , 还有对未知的事物产生强烈地体验愿望……
那是个冬天 。 我来到樟木头的时候是冬天 。 以往一想到冬天和下雪我就有些惆怅 。 乌鲁木齐的冬天特别漫长 , 天空常常因为雾和下雪阴沉着 , 有时候一个星期也见不到太阳 , 而树叶已经掉光 , 树干和树枝光秃秃地向上杵着 , 室外没有人走和车跑的地方都是积雪 。 温度通常接近零下二十摄氏度 , 空气寒冷;室内有暖气 , 温度在零上二十摄氏度以上 , 室内室外温差相差四十度 。
我脆弱的脑血管受不了冷热交替得如此激烈 , 我的头痛病经常发作 。 每一次头疼欲裂时 , 伴随着胃里的翻江倒海 , 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痛 。 夜晚这么漫长 , 好像永远也不会亮了 , 感觉自己要死了 , 再也看不到天亮 。 看着窗外天一点一点地变白 , 我对“劫后余生”有了切肤的感受 。 有些词汇 , 在字典课本里学习过以后 , 还会在生命中重新认识 , 由此这个词就和你自身的生命有了关联 , 而不再是一个空洞的词 。
在新疆我经历过严酷的冬天 , 最冷的时候零下三十多摄氏度 , 樟木头和这样的天气无缘 , 在这里 , 一年到头可以穿同样的衣服 , 偶尔加件毛衣 , 厚的羽绒服几乎用不着 。
樟木头的冬天是舒适的 , 草木旺盛 , 路边是开着一树花的异木棉 。 这里植被和天气的变化都很温和 , 时光在我眼里变得模糊 。 我分不清季节的更迭 , 也无法把某种花或者叶子和特定的季节联系起来 。
白天黑夜在过去 , 最初的新奇在过去 , 我有些惊慌 , 一种茫然的惊慌 , 然后是自我意识的缩小 。 有一种压抑、恍惚而又强烈的真实感 , 在东莞樟木头镇山上的小屋我写下这样的日记:我有了一种疏离感 , 因为没有完全进入南方的生活 , 也因为一个我认识中庞大的北方世界变得很遥远、很小 。
见到生人我会不知所措 , 在新疆出生长大生活多年 , 到一个新地方我依旧会紧张 , 会有生疏感 , 会觉着身处他乡 , 陌生、孤独 。 每每来到这里的一处新地方 , 在别人眼里可能是探险 , 对我而言就像是揭开一块旧伤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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