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两个世界:父亲与自杀的少年( 六 )


通过张启帆,我找到了浩宇其他四个朋友,陈菁,王亦尧,丁晨玺,杜煜哲 。碎片一张张嵌回,拼图浮现出来:在生命的最后两个月,浩宇不是没有大声呼救过——“我也收到过”“我也收到过”“我也收到过”,在餐厅,在咖啡馆,在电话那头,他们每个人都这样说——朋友们也尽了少年能做的最大努力,试图拉回他 。
2020年3月10日
张启帆收到了来自浩宇的信息,但他并不是唯一一个 。
当他给浩宇打去电话、提示占线的时候,初中同学陈菁正哭着和浩宇通话 。电话里,她记得浩宇说他“已经上了天台”,也提到,父母不能理解他 。他没说是什么事,问起时,他一直沉默 。陈菁说,她也有很多话不愿和家人讲 。她说我们马上就要长大了,马上就能离开他们了,你以后想去哪个城市?他说想去上海 。她说你在上海买套房子,我去看你——路还长着呢 。
电话的最后,浩宇说,我知道了,我现在就下去 。
当晚,王亦尧和丁晨玺也收到了浩宇的信息——他们是高一时的“三人帮”,浩宇床上有颗星星荧光贴,于是在这个组合里被赐名“星儿”——王亦尧和丁晨玺互相问,星儿怎么了?浩宇电话没打通 。在家长群里,他们找到浩宇妈妈南书红的手机号 。丁晨玺打了过去,他记得他转述了浩宇给他们发的话,也记得南书红说,她知道浩宇最近情绪低沉 。
我向徐世海和南书红求证,他们都不知道浩宇3月10日上过天台 。在南书红的印象里,那晚她接到了浩宇同学的电话,对面只是问浩宇在不在,她就把手机给了浩宇 。他举着手机进屋,关上了门 。
2020年3月11日
在把浩宇从天台劝下来的第二天,陈菁收到浩宇发来的截图,显示他在网上做了抑郁症测试,结果为重度抑郁 。陈菁有做心理咨询的经验,她当即预约了心理医生 。
解除隔离后头一天,陈菁赶去见了心理医生 。医生说,浩宇可能长期不知道如何与人沟通,导致有轻微的易怒倾向的性格障碍 。但医生没有见到本人,无法给出确凿判断,建议浩宇及时就诊 。陈菁劝浩宇去医院,浩宇说,他不想和父母说 。陈菁又说,我陪你去 。浩宇没有回复 。
徐世海从没想过浩宇有抑郁症 。“没有嘛,哪知道,你看我认识多少的心理老师啊 。”他说心理老师来家里吃饭,都夸浩宇阳光、有礼貌 。他想,小孩有什么好抑郁的?
南书红倒是疑惑过,浩宇的脾气会不会太大了一点?她到家长群里问,别的家长都说,青春期的孩儿不都这样?她放下心来 。
2020年4月前后
和浩宇通过话后,丁晨玺隐隐感到不安——虽然他是那种神经有些大条的男孩 。他找时间去了趟浩宇家 。他记得浩宇父母都在家,浩宇躲在卧室里,不肯出来,说想自己待着 。他只好离开 。
在徐世海的记忆里,每次有同学来,浩宇都是高兴的,还会亲自下厨做菜 。有一个同学问徐世海,你是不是天天都和浩宇在一起?他说是 。同学说,那就好 。他记得后来浩宇问过他,爸,你知道他们为啥都要来吗?徐世海问,是不是你玩游戏输了、和同学发生口角了,同学们来安慰你?浩宇没再说什么 。
2020年五一前后
最后一个见到浩宇的同龄人是杜煜哲 。初三,他转到浩宇的学校,是浩宇帮他融入了集体 。约好上了同一所高中后,浩宇日渐消沉,成了那个更常被安慰的人 。五一前后,杜煜哲想给浩宇个惊喜,没打招呼就去了他家 。浩宇看着不太精神,说笑时,会瞬间安静下来 。他不敢多问,怕又勾起浩宇的心事 。
那天,浩宇唱了华晨宇的《好想爱这个世界啊》,一首为抑郁症患者创作的歌 。“抱着沙发,睡眼昏花,凌乱头发”,浩宇说这就像他;“夕阳西下,接通电话,是你呀”,他说他想起了3月10日那个夜晚,接到朋友们电话的时刻 。我已经慢慢想开了,分别时他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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