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蛋糕
文丨胡梅雨
杨冲是我最害怕的人 , 他身上具备一切可能的危险因素 。
【胡梅雨|校园丨南京大学:胡梅雨】这不是我个人的偏见 , 所有人 , 除了那些大人们 , 只是在远处看到他的影子就会吓得四处逃窜 。 不过 , 他有一辆破旧的大杠自行车 , 即使是我们班上跑步第一名的同学也无法他逃脱的魔爪 。 他的屁股离开车座 , 撅得高高的 , 俯身向前 , 一边车把上挂着绿色的塑料袋 , 里面装满了武器 。 除了碎石子和土坷垃这些“硬货” , 还有一些温柔地应季材料 , 比如青翠的苍耳和一把把稻壳 。 他借着下坡的力 , 两腿站在踏板上 , 在三两结队的人群中占据视野高地 , 一双紧致的小眼睛左右搜寻 。 我始终也搞不懂他选择猎物的标准 , 有时候他会选择那些瘦弱如鸡的小孩子 , 有时候他又会挑战高年级的大个子们 , 所以他的胜利与失败各占一半 。
但可以肯定的是 , 他更喜欢欺负单独行动的人 。
回家的路上 , 我会往人群里钻 , 以求庇护 。 但随着离家越来越近 , 人也越来越少 , 到最后还是只剩我一个人 。 不幸的是 , 我的家和杨冲的家在一条街上 , 我住在街头 , 他住在街尾 。 近家情怯的我在最后几百米的路途中显得格外孤单 。 你总会在街上看到 , 一个单薄的小小背影 , 双手紧握书包带 , 慌张地跑向象征安全的锈红大门 。 故事往往不会这么容易结束 , 在开启大门之前 , 总要再经历一些磨难 。 杨冲这时会突然冲到我前面 , 随手往身后扔点什么 , 我有时躲过了 , 有时不能 , 他却总能迅速地消失 , 回到自己的家 。
冬天 , 我得了一种奇怪的病 , 隔一两分钟就想尿尿 。 我在课堂上频频举手 , 老师干脆允许我可以随时离开教室 , 不用打任何报告 。 一次作文课 , 老师刚念到我的作文 , 我的尿意就上来了 。 我仍旧举了手 。 打断是不礼貌的 , 当事人擅自离开也是不礼貌的 。 老师点头 , 把作文本放到一边 , 说可以等我回来再念 。 我低头跑了出去 , 关上门 , 只见眼前白晃晃一片 , 漫天的雪花像星星一样明亮、纯净 , 扑扑簌簌 , 应接不暇 。 面前的土地已被白雪取代 , 纵横交错的石子路不见踪影 , 整个校园的建筑都被孩童般单纯的白色切断了联系 。 远处 , 红砖砌的厕所像只小盒子 , 静静地蹲在学校大门旁边的角落里 。 我一脚踏进雪地 , 雪没过膝盖 , 厚厚的棉裤根本无法让我顺利地迈出下一步 。 我只好把雪地换成河流 , 用极小的步子趟过去 。 一步一步 , 安神的大地 , 寂静的落雪 , 我忍受着尿道的疼痛和双腿的灼热 , 花了好大的气力才走到目的地 。 小红盒子没有盖子 , 厕所里面也覆盖着白雪 , 我迅速脱了裤子 , 只尿出一点点 。 我叹气 , 每次都是这样 。 准备离开时 , 杨冲凭空出现 。 我吓得失去意识 , 两条腿保持岔开的姿势一动不动 。 他慢慢走近 , 猛地推了我一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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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离教室门不远处的雪地里哭 , 复杂的眼泪哗哗流淌着:既有对杨冲的恐惧 , 也有不愿面对同学们嘲笑的无地自容 , 还有回家后妈妈询问时的尴尬 , 以及对白雪污染的愧疚 。 我哭啊哭啊 , 声音越来越大 , 大到离开了身体 , 和雪花交织在一起 。 我第一次感觉到 , 世界像一个无顶的岩洞 , 声音自由地跑出去 , 怎么也不会有回音 。 就在我打算选择一个比较保险的做法——回家时 , 教室的门开了 。
我已经忘记那天卞老师从雪地里把我抱到办公室里的形象了 。 不过在我仅存的几片记忆里 , 她永远穿着宝蓝色的呢子上衣 , 下面是有些宽松的黑色西裤 , 和一双一字带绒面平底布鞋 。 她似乎是一成不变的 , 一样的衣服 , 一样的黑色短卷发 , 一样与众不同的面貌 。 她的长相十分异域 , 深邃的重双眼皮 , 高挺的鹰钩鼻 , 以及两片薄薄的嘴唇 , 妈妈说她长得像外国人 。 但是你不会用美去形容她 , 因为她的五官具有一种男性般的坚韧气质 , 嗓音低沉 , 身材也因生育走了样 , 像一只饱满的苹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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