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锦华|戴锦华:接受自己,并背负起自己|女性学者访谈(16)


需要赘言的是 , 当女性议题凸显于公共论域 , 我们必须问 , 这里的女性议题 , 是具有代表性的性别遭遇 , 还是只某一特定阶层、特定区域的女性议题?因为女性是人类的半数 。 在流行文化场域中引人瞩目的“女性向”的弥散 , 在何种意义上是大众文化的演变 , 抑或是新的分众文化的形成?除了性别战争的形态 , 女性主义的前沿议题与实践有哪些可能性的形式与资源性价值?
我自己的诉求或曰梦想是 , 女性 , 这一个在历史与现实中高度内在与秩序又深遭放逐、迫害和压抑的群体经验 , 在何种意义上、以何种方式能成为世界上种种弱势群体互识、连接的开始?女性的声音如何能成为这世界上被剥夺的人们的多声部之一?
戴锦华|戴锦华:接受自己,并背负起自己|女性学者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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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录片《推翻罗诉韦德案》剧照 。
新京报:在《浮出历史地表:现代妇女文学研究》《隐形书写:90年代中国文化研究》《涉渡之舟:新时期中国女性写作与女性文化》等作品中 , 你曾系统梳理过“女性写作”在现当代中国的发展脉络与它所遭遇的困境: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 , 女性作家的写作经历了一个从有意无意地否定自己的性别身份、忽略自己的性别经验到开始有意识地呈现性别经验、建构女性视角的曲折历程;到上世纪九十年代末 , “关于女性的话语与女性的社会及个人生存始终是一片‘雾中风景’” 。 你如何理解在这一阶段 , 文学从性别的试验田走向失落的过程?
戴锦华:在我的观察中 , 这里有一个历史的脉络和历史的规定性前提 。 20世纪80年代 , 文学所展露的多重社会功能、文学的轰动效应 , 例如一篇小说 , 万民争读 , 我认为那是一个极为特殊的中国历史时刻 。
此时 , 在世界范围内 , 文学就已经不再是突出的大众文化产品或社会的中心热点 。 可以说 , 20世纪 , 电影接替了长篇小说在文化工业中的地位 , 尔后是电视(剧) 。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之交的中国文学的石破天惊正是50-70年代社会主义历史的造就 。 彼时文学被赋予了崇高的地位 , 承担着召唤、塑造社会主义新文化与新人的历史希冀 。 因此 , 会有一次次的全民诗歌运动与全民读书运动的历史时段 。
而迸发自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之交的这场文学热潮是历史的延伸 , 也是不无嘲弄的历史的逆转 。 此间涌现的女作家群 , 无疑带着未死方生的转折时刻的印痕 。 女性、女性书写不仅代表着在一个享有政治、法律、经济意义上平等的“半边天”的历史定位与经验 , 也再度代表着“个人”“权利”的议题出现在社会舞台的前端 。 我也多次重申 , 此间feminism(女性主义)之于中国确乎是女性主义而非女权主义 , 是某种理论 , 或者说是文化议题 。 因为彼时我们尚不自觉的是近乎绝对的平等权利的拥有 , 我们关注的是“男女都一样”的观念与政策下 , 女性差异性的缺失与抹除 。 这是我们的有限认知和现实诉求 , 也一如你的观察 , 是彼时女性写作的特征与遗憾:颇具前沿性的社会与公共议题 , 相形之下 , 则是性别议题自身的不鲜明状态 。
《涉渡之舟:新时期中国女性写作与女性文化》 , 戴锦华著 , 培文 | 北京大学出版社 , 2007年5月 。
令20世纪最后20年女性文学成为突出的文化风景的 , 并非文学自身 , 而是一个重要的事件和时刻:1995年世界妇女大会(以下简称“95世妇会”)在中国召开 。 这是一个由国际妇女组织、国际NGO、国际基金会支持的大型国际会议 , 对这次会议的筹备 , 事实上成了欧美的主导的女性主义理论的中国传播 , 成为国际基金会及国际NGO对中国城乡的全面介入 。 而与女性文学相关的是 , 由于95世妇会的承办方是中国政府 , 同时启动的是我们的社会文化惯例 , 各大国家出版机构配合组织出版与女性、性别相关的系列丛书 。 这客观上造成了一次中国女作家的集体登场与成果展示 。 事实上 , 这是时代转身之际 , 两个代际的女性作家群体的相遇 , 更关注社会议题、相对忽略性别表述的代际 , 与更关注女性的差异性生存、身体与生命经验的代际的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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