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清朝学人交往的过程中 , 朝鲜使臣方面 , 以学问精通的朴珪寿(字桓卿)为枢纽 。 他的祖父朴趾源 , 是朝鲜文化史上的巨子 , 曾于乾隆四十五年(1780)以进贺随使身份来华 , 所著《热河日记》 , 有“实学全书”的美誉 , 为燕行文献中的压卷之作 。 而咸丰十年朝鲜冬至正使申锡愚 , 是朴珪寿的同窗好友 , 在回国途中 , 正好与朴珪寿一行相遇 。 申锡愚当即给北京士大夫写信引荐 , 称道朴氏“才学俱全” , 尤其是给沈秉成的信中写道:“其品雅洁 , 其学赡博 , 其文典重 , 其识明透 , 以至诗词笔墨 , 俱诣其妙 , 东男之隽才也 。 ”(载申锡愚《入燕记》二)可谓称扬备至 。 朴珪寿的人品才学 , 也给中国士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 黄云鹄有一个评价 , “朴桓卿侍郎最淹雅” 。 《图纂》中有一则《爪肩笔谈》 , 记录了朴、黄二人会面的生动场景 。 朝鲜使臣因为被咸丰皇帝婉言拒绝 , 不能前往避暑山庄“瞻天仰圣” , 深以未能完成使命为恨 。 朴珪寿一只手在书桌上写字 , 另一只手紧紧抓住黄云鹄的肩膀 , 交谈到激动处 , “爪痕入吾臂数分 , 久乃漫灭” 。
本文图片
是年三月二十八日 , 朴珪寿应邀与诗人们共赴北京慈仁寺 , 举行顾炎武祠祭祀活动 , 退而饮酒作诗 , 谈论学问 。 这是一次让人难以忘怀的聚会 。 朴珪寿回到朝鲜三年之后 , 专门请画工 , 按其口授各人体貌特征 , 手绘《顾祠饮福图》 , 以抚慰自己对天涯故人的渴想 。 题记云:
卷中之人 , 展纸据案援笔欲书者 , 户部郎中王拯少鹤也 。 把蝇拂沉吟有思者 , 兵部郎中黄云鹄缃云也 。 立而凝眸者 , 翰林检讨董文焕研樵也 。 持扇倚坐者 , 庐州知府冯志沂鲁川也 。 坐鲁川之右者 , 翰林编修沈秉成仲复也 。 对鲁川而坐者 , 兵部主事王轩霞举也 。 据案俯躬而微笑者 , 朝鲜副使朴珪寿瓛卿也 。 鲁川时赴热河未还 , 为之补写焉……(《瓛斋先生集》卷一一《题顾祠饮福图》)
通过朝鲜画工之笔 , 这个文学团体留下了一个生动场景的写照 。 如今图画虽不可见 , 经由题记所描绘 , 犹可令人悬想风范 。
黄氏家族在蕲春属于外来侨居的客籍 , 在家业发达之后 , 为避免遭到世俗忌恨 , 不大宣扬家族历史 , 而且祖先“避难乞食”的事迹 , 也觉得并不光彩 , 所以始迁祖母谈氏的事迹 , 向来多所隐晦 , 未能为地方社会大众知晓 。 直到光绪十年刊行的《黄州府志》 , 才得以收录谈氏的长篇传记 , 说到“一时士大夫闻之 , 题咏恐后 , 朝鲜使者亦乐表彰焉” , 这无疑是由于黄云鹄本人推动所致 。
本文图片
朝鲜使臣与北京学人相会之时 , 听到黄云鹄谈及先世 , 在朴珪寿看来 , 谈氏这样的女性祖先 , “千万人不得一” , 加以表彰犹恐不足 , 为什么要有所忌讳呢!其言真挚深切 , 在黄云鹄听来 , 可谓知音解人 。 《完贞伏虎图》卷首的《述略》为正使赵徽林书写(今本《韩客诗存》插页有赵氏手迹 , 是一笔馆阁体 , 极为工整 , 可以想见仿佛) , 并有题诗 。 朴珪寿除为黄云鹄题写长律之外 , 回国以后 , 又将《完贞伏虎图述略》一文 , 寄示金尚铉、李基镐、许传等友人 , 引起了朝鲜士人普遍的共情 , 追怀感念之余 , 相继撰写诗文 。 我们从这些作品中 , 看到朴珪寿的十世祖母洪氏 , 金尚铉的十六代祖母许氏 , 及其从妹柳氏(这两位女性也是另一位朝鲜士人徐相雨的前代祖先) , 举凡夫殁守节、抚养孤幼、子孙昌盛等辛苦卓绝的情节(许、柳二氏亦有类似的伏虎传奇) , 与蕲春黄氏女性祖先的行迹相视 , 若合一契 。 花开两朵 , 本出同枝 , 用模仿、复制等概念似不足以说明问题 , 这种传统东亚社会思想价值意识的外化践行 , 其间大同小异的细微分际 , 有必要作进一步的探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