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云鹄自咸丰三年(1853)成进士授官刑部主事 , 至同治七年(1868)外放任四川雅州知府 。 担任京官十六年期间 , 他在政坛有正直的名声 , 又以诗文著称于世 。 《图纂》中有一幅图画《鸡林索识》 , 描绘的是同治五年朝鲜使臣求见黄云鹄的情形 。 鸡林是朝鲜的古称 。 图序说:
忆丙寅岁元旦 , 宋雪帆侍郎与使者语 , 使者以笔书掌中曰:“黄缃芸驾部来未?”侍郎曰:“此中朝诗人 。 ”复书曰:“岂独诗人 。 ”问:“若何自知之?”又书曰:“鼎铛有耳 。 ”侍郎还谓予曰:“君可谓价重鸡林 。 ”……
画中左侧有朝鲜使臣一人 , 按杨雨蕾《燕行与中朝文化关系》(上海辞书出版社2011年版)附录《燕行年表》 , 此当为同治四年朝鲜冬至使李兴敏等人 。 朝鲜使臣旁边 , 是晚清名臣宋晋(1802-1874) , 字锡蕃 , 号雪帆 。 缃芸是黄云鹄的字号 。 “鼎铛有耳”巧妙地借用宋太祖赵匡胤器重赵普的典故 , 意谓黄云鹄声名卓著 , 凡长耳朵的人都应该听说 。 据董文涣日记所载 , 朝鲜此行书状官金昌熙年方二十三 , 是少年才子 , 在同治五年正月十一、十八、二十二日的诗酒之会中 , 三次“即席出诗索和” , 黄云鹄都能够“走笔答之” , 而董文涣等皆赋诗不成罚酒三杯 , “媿无倚马之才” , 数日后再作诗回赠 。 诗文创作的敏捷才思 , 为黄云鹄赢得了极高的名声 。
黄云鹄在朝鲜士人中的影响(被称作“中朝[指中国]伟人”“中朝伟男子”) , 与朴珪寿等人的推许揄扬 , 以及《完贞伏虎图》题辞活动所造成的文化聚集效应 , 有很大关系 。 两年之后 , 即同治六年朝鲜冬至使金益文、赵性教等人 , 仰慕黄云鹄的文章气节 , 几度会晤密切交往 , 于是《完贞伏虎图集》中 , 自然留下了他们的题词与诗咏酬唱 。
还有许多朝鲜友人 , 与黄云鹄情款至洽 , 然而未为《完贞伏虎图》写作诗文 , 原因不详 。 比如同治元年题诗的郑显德 , 在其诗序中说“是岁春 , 俞侍郎自燕中回 , 示余《伏虎图》一册” , 把图册携带回国的俞侍郎 , 为同治元年三月来华的朝鲜副使俞致崇(字杞山) , 与黄云鹄颇多交往 。 又如朝鲜近代历史上著名的执政大院君李昰应(号石坡) , 曾经于同治五年将自己的兰画作品寄赠黄云鹄 , 黄云鹄也画了竹石图回赠 , 二人并有多首诗作唱和及书信往还(直到1930年代 , 黄侃蕲春老家还保存着李石坡的四幅兰画) 。 同治五年朝鲜冬至正使李丰翼(字友石) , 与黄云鹄一见如故 , 结下深挚的情谊 。 次年二月 , 黄云鹄为李氏诗集作序说:“月之三日 , 友石已与予诀别 , 越日复走晤 , 执手痛哭久之 , 不能去 。 嗟乎友石!人生会有别期 , 惟此情终古不没 , 天壤一日有吾两人 , 即吾两人之情之诗 , 有不容已已者 , 工不工又其后也 。 ”我们再回过来看 , 朴珪寿归国之后 , 思念北京的中国友人 , 感慨至深:
前在日下 , 得与诸君子游 , 为日不为不富 , 而一出都门 , 回首追想 , 何其多未了语也 。 万绪交萦 , 久难自定 。 譬如梦读奇书 , 醒来依依 , 不知何日更续此缘……惟是应求者声气之与同也 , 期望者言行之相顾也……然则弟之真正朋友 , 在于中州;而诸君之真正朋友 , 在于海左也 。 (《瓛斋先生集》卷一〇《与沈仲复秉成(辛酉)》)
【黄云鹄|赵灿鹏|韩客礼赞:关于黄侃家族女性祖先的伏虎传奇】凡此种种 , 堪称近代中朝文化交流史上的一段佳话 。 虽然彼此口语不通 , 藉由笔谈得以畅叙心意 , 巴别塔的阴影被汉字的光芒照亮 , 说得上是人间奇迹 。 夫马进研究朝鲜燕行使(来华)与通信使(赴日)的比较个案 , 提出东亚“情的世界”的概念(《朝鲜燕行使与朝鲜通信使》第十二章 , 商务印书馆2020年版) , 情与理对言 , 固然是矣 , 然而仅仅如此不免有意犹未尽之感 。 我们借用清人董文涣所辑书名《韩客诗存》 , 把本文篇名拟作“韩客礼赞” 。 虽然题目中的主客分别 , 出自当时人普遍的心理意识 , 但是这种身份预设 , 并无碍于两国士人在思想文化世界中寻觅知音/知己的努力和喜悦 。 从某种意义上说 , 这是现代民族国家意识觉醒之前(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朝鲜语言民族主义兴起的历程) , 关于东亚汉文化圈中知识人精英阶层“天下一家”理想的最后绝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