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瓦西里耶维奇|列夫·托尔斯泰:舞会之后( 二 )


“这次舞会好极了:设有乐队楼厢的富丽的舞厅 , 属于爱好音乐的地主之家的、当时有名的农奴乐师 , 丰美的菜肴 , 喝不尽的香槟 。 我虽然也喜欢香槟 , 但是并没有喝 , 因为不用喝酒我就醉了 , 陶醉在爱情中了 , 不过我跳舞却跳得精疲力竭——又跳卡德里尔舞 , 又跳华尔兹舞 , 又跳波尔卡舞 , 自然是尽可能跟瓦莲卡跳 。 她身穿白色长衣 , 束着粉红腰带 , 一双白羊皮手套差点儿齐到她的纤瘦的、尖尖的肘部 , 脚上是白净的缎鞋 。
“玛祖卡舞开始的时候 , 有人抢掉了我的机会:她刚一进门 , 讨厌透顶的工程师阿尼西莫夫——我直到现在还不能原谅他——就邀请了她 , 我因为上理发店去买手套来晚了一步 。 所以我跳玛祖卡舞的女伴不是瓦莲卡 , 而是一位德国小姐 , 从前我也曾稍稍向她献过殷勤 。 可是这天晚上我对她恐怕很不礼貌 , 既没有跟她说话 , 也没有望她一眼 , 我只看见那个穿白衣服、束粉红腰带的修长苗条的身影 , 只看见她的晖朗、红润、有酒窝的面孔和亲切可爱的眼睛 。 不光是我 , 大家都望着她 , 欣赏她 , 男人欣赏她 , 女人也欣赏她 , 显然她盖过了她们所有的人 。 不能不欣赏她啊 。
“照规矩应该说 , 我并不是她跳玛祖卡舞的舞伴 , 而实际上 , 我几乎一直都在跟她跳 。 她大大方方地穿过整个舞厅 , 径直向我走来 , 我不待邀请 , 就连忙站了起来 , 她微微一笑 , 酬答我的机灵 。 当我们被领到她的跟前而她没有猜出我的代号时 , 她只好把手伸给别人 , 耸耸她的纤瘦的肩膀 , 向我微笑 , 表示惋惜和安慰 。 当大家在玛祖卡舞中变出花样 , 插进华尔兹的时候 , 我跟她跳了很久的华尔兹 , 她尽管呼吸急促 , 还是笑眯眯地对我说:‘再来一次 。 ’于是我再一次又一次地跳着华尔兹 , 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还有一个沉甸甸的肉体 。 ”
“咦 , 怎么感觉不到呢?我想 , 您搂着她的腰 , 不但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肉体 , 还能感觉到她的哩 。 ”一个男客人说 。
伊凡·瓦西里耶维奇突然涨红了脸 , 几乎是气冲冲地叫喊道:
“是的 , 你们现代的青年就是这样 。 你们眼里只有肉体 。 我们那个时代可不同 。 我爱得越强烈 , 就越是不注意她的肉体 。 你们现在只看到腿、脚踝和别的什么 , 你们恨不得把所爱的女人脱个精光;而在我看来 , 正像阿尔封斯·卡尔——他是一位好作家——说的:我的恋爱对象永远穿着一身铜打的衣服 。 我们不是把她脱个精光 , 而是极力遮盖她赤裸的身体 , 像挪亚的好儿子一样 。 嗨 , 反正你们不会了解……”
“不要听他的 。 后来呢?”我们中间的一个男人问道 。
“好吧 。 我就这样尽跟她跳 , 简直没有注意时光是怎么过去的 。 乐师们早已累得要命——你们知道 , 舞会快结束时总是这样——翻来覆去地演奏玛祖卡舞曲 , 老先生和老太太们已经从客厅里的牌桌旁边站起来 , 等待吃晚饭 , 仆人拿着东西 , 更频繁地来回奔走着 。 这时是两点多钟 。 必须利用最后几分钟 。 我再一次选定了她 , 我们沿着舞厅跳到一百次了 。
“‘晚饭以后还跟我跳卡德里尔舞吗?’我领着她入席的时候问她 。
“‘当然 , 只要家里人不把我带走 , ’她笑眯眯地说 。
“‘我不让带走 , ’我说 。
“‘扇子可要还给我 , ’她说 。
“‘舍不得还 , ’我说 , 同时递给她那把不大值钱的白扇子 。
“‘那就送您这个吧 , 您不必舍不得了 , ’说着 , 她从扇子上撕下一小片羽毛给我 。
“我接过羽毛 , 只能用眼光表示我的全部喜悦和感激 。 我不但愉快和满意 , 甚至感到幸福、陶然 , 我善良 , 我不是原来的我 , 而是一个不知有恶、只能行善的超凡脱俗的人了 。 我把那片羽毛塞进手套 , 呆呆地站在那里 , 再也离不开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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