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贾平凹:人需要奉承(18)


我说:“就一刻儿 , 没的事 。 ”
狗窝说:“不让去拉倒 。 ”
我坐起来看看河对岸细鸭家 , 说:“要不 , 你先回家去看看 , 没得人 , 我们就去 。 ”
我见细鸭有些为难 , 又说:“不让我们去 , 以后别找我们耍子 。 ”
细鸭说:“那要绕很远的路呢 。 ”
我开芦苇一看 , 通往细鸭家的河里的土坎已被水淹下不少 , 用脚试试 , 刚好没到膝盖 , 我说:“没事 , 过得去 。 ”
细鸭说:“我怕 。 ”
我说:“亏你长了个雀儿 , 不让我们去 , 说一声 。 ”
铁匠、狗窝、梅丫都向他投去蔑视的目光 , 细鸭可怜巴巴地垂着头一会儿后 , 挎起篮子排开芦苇颤颤悠悠地踩上水中的土坎 。 芦苇合上了 , 细鸭不见了 , 我们在一棵树下看蚂蚁搬家 。 一长溜的蚂蚁都回家了 , 细鸭还没从家来,我们喊了好几声 , 他也不睬 。 我说:“太坏了 , 怕我们上他家去 , 躲起来了 。 ”
我们骂骂咧咧地家去了 , 路上不停地把土当成细鸭死跺 。 到了吃夜饭时 , 细鸭妈在门外叫我 , 我还在生气 。 细鸭妈问:“见细鸭没?”
我像大人找母亲告我状一样把下午的事说给她听 , 可还等我讲完 , 她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 我冲她的背影说:“一家都是小气鬼 。 ”细鸭是他爸爸和另外两个大人捞了一宿才捞着的 , 刚出水时像条黑鱼 。 全村的人天亮后都涌向了细鸭家 。 躺在门板上的细鸭没穿衣裳 , 肚皮鼓鼓的油光光的 , 他睡得真死 , 我几次想上去叫他 , 可都被细鸭父亲的目光挡了回来 。 细鸭妈哭得死去活来 , 母亲劝她说:“别伤着身子 , 你肚里还有孩儿呢 。 ”我想 , 哭那么凶做呢 , 肚里不是有小细鸭吗?外婆死了 , 我哭是因为没人再给我生个外婆了 。 没了外婆 , 就没得一块压岁钱 。 噢 , 她哭 , 一定是暂时没人替她做活了 , 也没人打了 。 小细鸭要好多天 , 才能长大嘛 。
铁匠说:“不会水 , 还躲到水里头 。 ”
狗窝说:“肯定是滑下去的 。 ”
我说:“你望见了?!”
梅丫说:“他还欠我半块糖呢 。 ”
我说:“本来下回该他偷油了 , 这下子又轮我 , 又得挨打 , 你们不知道我妈打起来多疼 。 ”
6
这一年的夏天 , 先是狠狠地旱了一阵子 , 接着不要命地下雨 , 就像我被母亲打时有流不完的眼泪一样 。 难道天也是个和我差不多的孩子?看看 , 这太阳还没出三天 , 天又像个破锅似的直往下倒水 。 与这雨一块儿来的还有让大人小孩都恐惧的消息——地震 。 这地震会让地裂大口子、塌个大坑 , 说不定海里的水还会淹过来 。 这消息如蛇样在村里游来游去 , 把人们都赶出了屋子 , 家家在晒场上用茅草或油毛毡子搭起了防震棚 。 我家的防震棚在村里是最好最宽敞的 。 父亲从镇里弄来油布 , 一家人花了一整天的功夫 , 又是打桩、搭木架子、扯油布 , 又是搬东西——值点钱的 , 能用上的都搬出来了 , 到头来 , 棚子里没多少地方了 。 奶奶的棺材单有个小棚子放 , 爷爷的仍在屋里 , 他不让动 。 一个村子 , 就爷爷没挪窝 , 只是不睡床了 , 睡棺材 。
爷爷说:“老天要我死 , 我在那儿 , 它也不放过 。 ”
看着父亲、母亲、奶奶挨个儿劝爷爷 , 我觉得爷爷真了不起 。
那天 , 我特别想听故事 , 就壮着胆子进了爷爷的屋 。 一盏洋油灯挂在棺材上头 , 爷爷躺在棺材里翘着二郎腿在看一本红皮本的书——大人们叫红宝书 。 灯是暗红的 , 书皮是鲜红的 , 这样一来 , 棺材里头也由黄黄的木器厂色变成了浅红色 , 爷爷的脸像口烧红的锅 , 他左手捏着的书角湿乎乎的 。 爷爷嘴里念念有词 , 从棺材里传出来 , 就像好多蚊子在屋里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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