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电视后 , 母亲的视野开阔了许多 , 常常跟我探讨一些问题 , 比如诈骗 , 比如天灾 , 比如命运 , 比如人心不古 , 其中探讨最多的是吃 。 我说起去什么地方开会 , 她便问我那个地方的人吃什么 , 我讲餐桌所见 , 母亲常常瞪大眼 , 问 , 那也敢吃?或 , 那也能吃?继而问我吃饱吃不饱 , 仿佛我每次出外必定要饿肚子 。 我说不是每样菜都吃得惯 , 但总有合口的 。 母亲便道 , 那就多吃点!似乎没有她的呵护 , 我不敢张嘴似的 。 母亲从不挑肥拣瘦 , 之所以把吃看得这么重要 , 实在是因为饿怕了 。 虽然后来不必为吃喝发愁了 , 但终其一生 , 饥饿的阴影从未远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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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读《三国演义》 , 看到曹操所言“宁叫我负天下人 , 休叫天下人负我” , 我甚是不屑 , 在日记本上写下“宁叫天下人负我 , 我不负天下人” 。 或许可笑 , 但那是我真实的想法 , 并不是突发奇想 , 而是从小耳濡目染所致 。
如果饭桌上是白面 , 要么是节日 , 要么是来了客人 。 来客 , 哪怕家里没有 , 也要去邻家借 。 也可以说 , 来客就是节日 , 所以我盼着客人来 , 当然母亲就发愁了 。 父亲碍于面子 , 借面向来是母亲的事 , 除非两人正闹别扭 , 父亲才出马 。
所借不会很多 , 所以客人优先 , 以免吃得锅见底儿 。 有了先后 , 自然就分开等级 。 比如烙饼 , 给客人吃的是纯油饼 , 而自家吃的几乎没油 。 有时 , 母亲为了让两样的一样湿润 , 先倒半碗水 , 再倒一点油 , 油水混合 , 可手艺再高 , 也不如纯油的香 。 有一次 , 父亲的同学来了 , 是县剧团团长 , 父亲特意买了瓶香槟酒 , 他以为香槟可以当白酒一样 , 不知酒量大的人喝几瓶都没问题的 。 后来明白到了 , 特意嘱咐母亲烙饼多放点油 , 似乎这样可以弥补亏欠 。 母亲确实很大方 , 油饼搁多了油 , 皮上满是泡 , 黄澄澄的 , 我在旁边烧火 , 看得直馋 。 母亲自然瞧出来 , 在让我将饼端进里屋时 , 极其严肃地说 , 送桌上就出来烧火 。 我哦哦着 , 意识到母亲豪奢了一把 , 余下的饼怕是连油星子也没有了 。 我端进屋 , 并没马上离开 , 油饼的味道勾住了双脚 。 吃不上 , 多看看也是好的 。 客人夹了一张 , 看看我 , 对父亲说 , 让孩子也吃吧 。 父亲说他还要烧火 , 一会儿再吃 。 同时给我使眼色 。 我没动 , 不是故意的 , 实在是被焊住了 。 客人便夹了一张放在碗里 , 推给我 , 先吃 , 吃了再烧 。 我没忍住 , 站在炕沿边 , 几口把一张饼吞进肚里 。 我担心母亲揪我出去 , 边吃边瞄门 。 客人让我再吃 , 我没敢 , 放下筷子就出去了 。 母亲只是看看我 , 没说话 。 我乖顺地蹲到灶坑 。 与我料想的一样 , 余下的饼是油水混合 。 我并没因吃了纯油饼而吃刁了嘴 , 觉得油水混合也非常好吃 。 母亲没怪责我 , 但再来客 , 她反复叮嘱我 , 而且上升到有无出息的高度 。 母亲对我寄予厚望 , 而我也发誓长大后有点出息 , 母亲提到人生的高度 , 我不能不重视 。 我不但做到了 , 而且还代替母亲监督弟妹 。
如果从好面子入手研究中国历史 , 中国文化该是非常有趣的 。 近来读史 , 发现从秦汉到明清 , 历史里程和历史走向 , 有时竟因权重者的好面子而改变 。
但母亲这么做不仅仅是好面子 , 这就是她的处世逻辑 , 甚至可以说 , 是人生信条 。
7
某年夏天 , 我带母亲到301医院查病 , 做检查时 , 医生让母亲把裤子脱掉 。 母亲看了我一眼 , 我从她的目光中读出紧张 。 不是因为面对医生 , 而是因为我在场 。 她低声说 , 你出去吧 , 我一个人行 。 她那时已患有帕金森 , 手脚不怎么利索了 。 我没理她 。 她坐在凳子上 , 我帮她脱了裤子抱到怀里 。 她以为这样就可以了 , 待听到医生说脱光后 , 她一下慌了 。 她没马上脱 , 而是用近乎命令的口气让我出去 。 见她这样 , 我正想退出 , 医生说家属必须留下 。 我就留下了 。 脱掉内裤 , 母亲又慌又乱 , 双腿不停地抖 , 几乎难以站立 , 而她的脸有隐隐的红色 , 仿佛她正在当我的面干见不得人的事 。 终于检查完 , 但穿上衣服好一会儿 , 她还在发抖 。 我笑着劝导 , 我可是你生的呀 。 可她认为“不光彩” , 离开医院时仍木木的 。 也就从那时 , 我发现母亲非常在意在我面前的言行举止 。 我很难过 。 我不知因何 , 不知母亲因何有了拘束 。 我检视自己 , 是否哪些地方做得不好 , 伤了母亲 。 我做得没那么好 , 但也没那么差 , 自认为 。 那么 , 究竟是什么?是母亲的性格更腼腆了 , 还是她的思维逻辑不同于前?我想不明白 , 可我真的想弄明白 , 想让她如我少年时那样敢斥责、数落我 。 自她花甲之后 , 几乎没有 。 除了各种嘱咐 , 她有的只是歉 , 有的只是愧 , 好像她负了自己的儿子 , 负了天下所有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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