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惑丨庄子心中的鲲鹏是什么样子的( 五 )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 , 则其负大舟也无力 。 覆杯水于坳堂之上 , 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 , 水浅而舟大也 。 风之积也不厚 , 则其负大翼也无力 , 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 。 而后乃今培风背 , 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 , 而后乃今将图南 。
大船需要大水 , 没有大水之力 , 则大船无法航行 。 但对于一粒草籽来说 , 小坑里只要有一杯水 , 草籽就能像大船航行于江河湖海之中一样了 。 可是杯子进到这样的小水坑中就浮不起来 , 所谓“水浅而舟大也” 。 所以 , 草籽应生活在适于草籽生活的环境 , 杯子则应生活在适于杯子存在的环境 。 依此类推 , 鲲就应当生活于北冥 , 不必化为鸟 。 更不必水击三千里 , 还要借助于六月海运的大风 , 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了 。 对鲲鹏来说 , 倘若没有机遇骑在风背上 , 不管鲲变为鹏的过程如何动人心魄 , 也是翻不起来扶摇羊角 , 到不了南冥的 。 也就是说 , 大家都应该生于陵而安于陵 , 长于水而安于水 。 当然了 , 大船、草籽、杯子 , 都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 但是如果它们都“安于水”、安于自己生存的环境的话 , 那么 , 自得其所、安然生存的机遇恐怕要远比靠“海运徙于南冥”的鲲鹏大得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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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们不妨设想一下 , 大鹏费了如此大的周折 , 水击三千里 , 骑着九万里高的风背到了南冥以后 , 又能怎么样?是从此将自己“翼如垂天之云”的巨大躯体悬于南冥之上 , 还是从九万里的高空下来再一次化而为鱼 , 生活于南冥之中?庄子没有说 。
但是从庄子屡屡说到鲲鹏“图南”“徙于南冥” , 足以看出南冥正是大鹏此行的目的地 。 北冥 , 极北之海 。 南冥 , 极南之水 。 虽两者有南北地域之别 , 但究其性质却是相同的 , 两地都是水 , 都是鱼类赖以生存的地方 , 而非鸟的领地 。 所以 , 南冥这片汪洋大水仍然属于鲲 , 而不属于鹏 。 鲲在北冥之时 , 曾举首望苍天:“天之苍苍 , 其正色邪?”而到了南冥的鹏 , 俯首下望 , 大概也只能发出同样的感叹:“地之苍苍 , 其正色邪?”南冥与北冥 , 在庄子看来 , 并没有什么不同 。
这样看来 , 鹏到了南冥之后 , 大概会有这样几种选择 。 其一 , 回到北冥去 , 再次“化”而为鲲 , 继续过它未曾“徙于南冥”之前的生活 。 其二 , 落入南冥 , 但也仍需化而为“鲲” , 以便继续在南冥过与在北冥相似的生活 。 还有一种可能 , 那就是李白早早预见到了的:“假令风歇时下来 , 犹能簸却沧溟水 。 ”一旦风“积”不“厚”、再也支撑不住大鹏或者不愿让鹏骑了 , 那骑在风背上的鹏就只能从九万里高空跌落下来了 。 虽犹可“簸却沧溟水” , 却很可能会摔得粉身碎骨 。 这对大鹏来说岂不是一个莫大的悲剧、一个残酷的嘲弄?
至此 , 倘若我们抛开阮修、李白再创造的大鹏形象而细细体味庄子在《逍遥游》中对鲲鹏的描写 , 不难发现 , 庄子的确是以恣意汪洋之笔一次次大力描绘了大鹏南徙的气势 , 可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说明物有大小形体的不同 , 并没有流露出对鹏的褒奖 , 更没有在鹏的身上寄予任何宏伟远大的志向 , 当然也不包含什么对自由的向往了 。
庄子其实是借大鹏不能逍遥而游来反衬那些应运而生、顺应自然、不求所待也无所待的“野马”和“尘埃” , 甚至是“蜩”与“学鸠”“斥鴳”之类所享有的某种“逍遥游” 。 “野马”也好 , “尘埃”也好 , “蜩”与“学鸠”也好 , 都悠然自得地生于此而安于此 。 它们既不扰“人” , 也不互扰 。 对此 , 南宋词人辛弃疾显然要比阮修、李白更得庄子之三昧:“似鲲鹏 , 变化能几?东游入海 , 此计直以命为嬉 , ……嗟鱼欲事远游时 , 请三思而行可矣 。 ”(《哨遍》)这就是说 , 鲲鹏的南徙之举实在是拿小命开玩笑 。 这应该才是庄子写鲲鹏南徙要告诉人们的道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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